都會篇

 蝕心者

辛夷塢 作品,第25頁 / 共9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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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年老古板的老崔,崔敏行對傅鏡殊的「兩個小朋友」要熱情得多。方燈倒還罷了,她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阿照卻相當喜歡崔敏行,因為這個新來的叔叔不但給吃的比老崔大方多了,還會教他用草葉編出很多新花樣的玩意。

方學農經曆了和女兒的那場大吵之後消停了不少,雖說酒是一樣的喝,每次喝還是一樣的爛醉如泥,但是只要方燈把飯和酒備好,去哪裏他很少再過問。方燈有幾回發現是崔敏行把歪歪倒倒的父親送回家,方學農還舉著手裏的酒瓶說是他的「崔兄弟」孝敬的。方燈有些納悶,這崔敏行剛上島不久,怎麼會那麼快就和她父親混在一起,又怎麼會樂於和這樣一個毫無用處的爛酒鬼做朋友。她觀察了一陣,發現崔敏行似乎對待誰都是笑臉相迎,熱情有加,又加上他能說會道,短短的時間就在相對封閉排外的瓜蔭洲混了個不錯的人緣。這對於一個外地人來說著實不容易,也說明他有幾分能耐,無怪乎老崔大老遠把他帶回了島上。

時間過得飛快,冬至剛過沒多久,周末的一天,傅鏡殊原本去了市裏面的老師家學畫,因為早就說好了趁池塘凍硬之前去挖些好的花泥,他提前了幾個小時回到島上。

方燈在渡口等著他,見他穿得單薄,非要他回去添件衣裳,順便放下累贅的畫具。兩人回了傅家園,剛到東樓正門,恰好遇見崔敏行從樓裏走了出來。

「今天回來得真早!」崔敏行見到他們有些意外,笑眯眯地招呼道。

傅鏡殊看了他一眼,問:「老崔不在?」

「可不,我叔買米去了。去之前交代我得空把後院的那盆花挪到二樓花台,晚上冷,被霜打了怕不好。」崔敏行搓著手,袖子上還有些花盆裏沾上的腐葉土,「你們快進去,屋外風大,我先去找幾塊好木頭把花架釘上。」

「唔。」傅鏡殊示意方燈隨他進屋,又漫不經心地朝已走到月牙池邊的崔敏行問了一句,「老崔讓你搬上樓的是我昨晚修枝的金邊瑞香吧?」

崔敏行笑著道:「沒錯沒錯,就是你昨晚擺弄的那盆,你上去看看,那花開得可好看了。我得走了,再不把花架弄好天就黑了。」

「你去吧。」

崔敏行剛轉身,又聽到傅鏡殊不輕不重地補了一句,「人可以走,東西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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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崔敏行腳步一滯。

傅鏡殊說:「你是老崔的親戚,我不想搜你的身。」

「這……你說的什麼話,我怎麼聽不懂啊,方丫頭你替我說白說白。」崔敏行滿臉驚訝。

方燈不說話,抬頭看了看傅鏡殊,又不住地朝崔敏行身上打量。

「老崔不會讓你把那盆金邊瑞香移進屋的,那花不耐寒不耐陰,他更知道我不喜歡它太濃烈的香氣。」

「你要不喜歡,我把它搬下來成嗎?」崔敏行好脾氣地說。

「我說了,東西留下,你可以走。你想等老崔回來,還是等我叫人。」

崔敏行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好一會,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冰冷。他從寬大的衣服內袋裏掏出了一塊舊懷表,一支金筆,兩顆印章,還有一把舊錢幣,一聲不吭地彎腰放在門前石階上。

傅鏡殊低頭掃了一眼,扭頭對方燈說:「他倒挺聰明,知道挑些平時用不上,又值幾個錢的東西。」

方燈幾步上前把東西撿了回來,冷冷地白了崔敏行一眼。正如傅七所說,這個崔敏行有兩下,至少挺會裝的,他知道老崔平日裏不太讓他進東樓,防著有人提前回來,還特意拿了傅七昨晚打理過的一盆花做幌子。

「你搬進來時間不短了,我們也對你不錯啊。」傅鏡殊低聲道。

崔敏行被戳穿,不但不惱,反而換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上前一步。方燈提防著他,扯著傅鏡殊退了兩步。「你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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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敏行卻只是伸手撫摸著石梯扶手頂端的大理石雕紋,「這東西真不賴。我總納悶,同樣是人,憑什麼你就能居高臨下,我就像狗一樣住在院子裏聽你使喚,不就是老祖宗積德,留下了點好東西。我只是借幾個小玩意拿去周轉,又何必那麼小氣。」

「即使你有再多的好東西,也禁不起十賭九輸。我不會聲張,你自己去和老崔道個別,他年紀大了,我不想他難過。」

當晚崔敏行就辭別了老崔,離開了傅家園。老崔有些驚訝,卻沒有挽留。他是見慣了世情變故的老人,或許心下已察覺到什麼,傅鏡殊顧著他的顏面,他也沒有多提,只是忽然消沉了不少,整個人也眼看著更蒼老了。

清明剛過,老崔半夜裏接到了馬來西亞打來的一通電話,他接了之後一直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捂著電話望向壁爐邊看書的傅鏡殊,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傅鏡殊其實心思也沒全放在書上,扭頭問了句:「是不是那邊讓我接電話?」

老崔點頭,將聽筒交到他手裏,蹣跚走到一邊。

傅鏡殊吸了口氣才把聽筒放在耳邊,很快,他原本還有些期待的眼神消散,背卻挺得愈發筆直,手是冰涼汗濕的。

「……我知道了。」他對電話那頭回應道。電話被放回原處,他回頭,看到了一旁的老崔在偷偷抹眼淚。

傅維忍死了,40歲出頭的他死於心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