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寧說:「我們算什麼書呆子?聽說有兩個學物理的,新婚之夜就並排躺在那裏,中間隔著二十厘米,手握著手,等著陰離子陽離子從他們手上傳給對方去交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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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之間,即便是做了夫妻,很多時候,也還是如歌中唱的那樣:「其實你不懂我的心。」或許正因為做了夫妻,離得太近,失去了旁觀的距離和心態,才變得不懂彼此的心了。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是也。
當楊紅在那裏愁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周寧一點兒也沒覺察。
其實周寧那時也有他自己的愁,因為他曾對楊紅許過一個大諾,說:「蜜月,蜜月,就是要蜜一整個月嘛。我要連續做一個月,天天做,不間斷。」周寧有了這個諾言的約束,就一門心思放在如何部署兵馬糧草,以求絕不食言上。做一次,就舒口氣:離成功又近了一步。
但是任何事情一旦變成任務,即使不使人興味索然,也難免讓興趣一落千丈。久而久之,周寧就發現有時對這個任務有了一點偷工減料的想法,就像他對待所有的作業和實驗一樣。有時又因為在外面下棋打牌搞得太晚,回來後倒頭就睡,難免誤個一天。
不過周寧絕不認為是自己能力不如人,他的理論是,如果我都做不到三十天,那別人也做不到,只能是在那裏瞎吹。周寧這樣想,就少了許多煩惱。用心理醫生的話來說,就是他的心理比較健康,而楊紅那種就不太健康,因為她一旦發現自己與眾不同,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不對頭,無法開解,活得太沉重。
周寧只擔心楊紅會記得他說的話,天天來檢查他有沒有食言。像楊紅這樣辦事認真的人,肯定會發現他漏了一兩天,如果問他一句「昨天你怎麼沒做」,那他真的要無地自容了。他見楊紅也不來檢查他有沒有實現諾言,覺得楊紅也很體貼。
如果楊紅知道周寧的想法,或者周寧知道楊紅的想法,一定會覺得這是典型的同床異夢。
既然夫妻倆都有自己的心思,而對方又都不在意,兩人就都把工作的重心轉移到別的地方去。家裏除了用過的課本,沒別的書,楊紅就對《家庭生活大全》上的其他部分感起興趣來。《家庭生活大全》號稱「大」而「全」,也當得起這個書名,有關家庭的方方面面,都有涉及。楊紅想,老年保健現在還用不上,生兒育女也還早,種花養草又沒有地方,還是從毛衣編織和飲食起居做起,先學做飯和織毛衣。
正好周寧那件毛衣,曆史實在太悠久了。聽周寧說還是若幹年前,他媽媽賣了一頭豬,在一個某地買了毛線,請一個誰們織的。那個誰們也太黑心,克扣了大半毛線,只給他織了件當時就只算貼身的毛衣。每次聽老媽痛罵那個黑心的誰們,周寧就息事寧人地說:「算了算了,以後不用賣豬買毛線了,直接把那張豬皮給我穿就行了,還可以省下豬肉自己吃。」
楊紅就興致勃勃地去買了一些毛線,又將周寧的破毛衣拆了,洗了,加了新線,照著書上的指示,一針一線地編織起來。織了一截,效果還不錯,就想,原來這些事也並不難,以前看寢室裏一位大姐織個圍巾,還把別人佩服得一塌糊塗,其實自己也會做的,不比讀書難。楊紅就一路織下去,第一次就成功了,因為是嚴格按照書上說的比例去起針的,一米七五的周寧一穿,恰恰合身。織出了信心,也織出了興趣,楊紅就又買了毛錢,給周寧和自己織毛褲。織到後來,隔壁的王大姐都要來向楊紅請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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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H大青年教工食堂暑假裏也還開著門,但如同任何一個大學食堂一樣,辦堂宗旨都是為學生說俏皮話提供素材的,色香味不在他們的議事日程之上。楊紅和周寧在H大食堂吃了四年,早已吃得不耐煩了,楊紅就照著《家庭生活大全》做起菜來。她雖然也像所有的書呆子一樣,對書中所說的「鹽少許」之類的含糊不清很不滿意,但她是做實驗出身的,知道實踐可以出真知,只要循序漸進地加大投放量,慢慢會摸出道道兒來。所以楊紅就常常是先放一點鹽,炒兩勺子,就嘗一嘗。不夠鹹,再放一點鹽,再炒再嘗。如果不慎放了太多鹽,她也悟出該如何補救,無非是加些糖,加些醋,把焦鹽搞成糖醋就是了。
後來,連周寧也摸出了她的規律,見她放糖就問:「鹽又放多了?」
楊紅只笑而不答。吃飯的時候,楊紅常常是笑眯眯地坐在那裏,看周寧津津有味地吃。周寧起初還問她:「你怎麼不吃?」後來知道她做飯時一路嘗味,已基本上嘗飽了,也不再詢問,只管風卷殘雲般把飯菜打掃幹淨,知道這是對楊紅最大的獎賞和鼓勵。周寧是個好客的人,又愛喝酒,但楊紅不會喝。酒桌上沒有人陪著喝,就像談戀愛沒有對象一樣,雖然可以暗戀,可以自戀,但都不過癮。所以周寧很快就開始物色酒友。
那時他們住的是一幢有內走廊的青年教師宿舍,走廊兩邊是一些十平方米的房間,走廊有兩米多寬,算是廚房,兩邊沿牆根兒都擺著煤氣灶。一到做飯的時候,家家都在門前炒菜,一時鍋盆齊鳴,蔚為壯觀。
楊紅從小就聽父母說「吃得虧,攏得堆」,意思是說一個人如果不怕吃虧,就能交到朋友,所以楊紅一向是不怕吃虧的。以前住學生寢室,都是別人不要的床位她要,別人不掃的地她掃,別人不倒的垃圾她倒,所以跟人處得很好,自己也未見有多大損失。現在住在青年教師宿舍裏,做了菜,少不了請左右鄰居品嘗。同樓還住著幾個未婚教師,也懶得自己開火,楊紅就經常叫他們過來吃飯,一來陪周寧喝酒,二來也讓他們打打牙祭。慢慢的,楊紅做的菜在那棟樓就很有名氣了。有時哪家請客,竟會提幾斤排骨來,撂在楊紅家,說一句:「做紅燒排骨,今天下午請客要的。」楊紅就洗淨了,燒好了,放在那裏,貼個條子,免得待會兒有人來拿時搞錯了哪盤是哪家的。
楊紅對周寧,起初也是執行著「吃得虧,攏得堆」的政策。不僅做飯,連洗碗也包了。周寧有個壞習慣,每次吃完飯,就要上廁所,小時候總是被他媽罵是「直腸子」,所以楊紅想都沒多想,吃完飯就把用過的鍋盆碗盞什麼的拿到走廊盡頭的公用水房洗了。等周寧從廁所歸來,楊紅早已把一切收拾停當了。
楊紅沒想到政策都有個執行範圍,超出了範圍就會適得其反,就像漢族地區的計劃生育政策如果照搬到少數民族地區就會引起強烈抵抗一樣。
很快就有人打趣周寧:「嗨,你夫人出得廳堂,進得廚房,怎麼會看上你的呀?」
周寧聽了很得意,「肯定是我有什麼閃光之處,她看得見,你們看不見。」
還有人見楊紅在那裏忙活,而周寧在外與人下棋打牌,就笑楊紅,「嗨,田螺姑娘啊,你家那個耕田的什麼時候回來吃飯?」
對面的毛姐就說得直一些,「楊紅啊,怎麼總是你在做飯洗碗呢?我跟老丁都是一個做飯,一個洗碗。做飯的不洗碗,洗碗的不做飯,公平合理,天公地道。」
楊紅突然被人問到這個問題,答不上來,就說:「周寧他不會做飯。」
毛姐就一針見血地說:「說不會是假的,他要想學,還會學不會?你不也是剛學的嗎?」
毛姐的丈夫老丁就在旁邊添油加醋,「就是,就是,做得好不好是水平問題,做不做是態度問題。」
毛姐糾正說:「水平是可以提高的嘛,如果他真的愛你,心疼你,他什麼樣的事都學得會。」
楊紅聽了這些話,就愣在那裏,突然想起好像別人的丈夫都做飯的,最少也洗碗洗衣服什麼的,只有她,總是她一個人在那裏忙活。她覺得毛姐的話有振聾發聵的作用:這不單單是一個做飯洗碗的問題,這個問題要從一個更高的層面來看,這能看出周寧疼不疼她,愛不愛她。談戀愛的時候,都是周寧為她去食堂打飯、打水,用自行車馱著她去外面玩。現在剛結婚,他怎麼就變得什麼也不幹了呢?難道愛情這麼快就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