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屋內寂靜,幾位大宮女俱屏息寧氣,小心窺視著娘娘的神色。
娘娘聽著,先還臉色冷峻,待聽至最後,竟和緩了神色,笑出了聲兒。
「怪不著前日讓抱錦去了那敬事房遞話兒,那管事公公只推委著事忙,要節後再斟酌調補。原來是有這一遭兒。你們聽聽,我這一陣子病了,懶怠動,竟就成了聾子、瞎子。」
娘娘雖心中有氣,話聲兒卻是低低的。甘棠頭回子聽著,仍是覺出了其中的忿恨之意。
「既這麼著,我倒要看看我看上的物件兒,她還得要去了不成?」娘娘輕撫著耳邊的一縷鬢發,言道。
甘棠一旁站著,一聽見娘娘剛剛那句「物件兒」,心內對娘娘那一股子熱乎勁兒,登時沒有了大半:原來娘娘還是把自己當了一件小玩意兒而已,就象自己的父親,一時把自己喚至身邊,叫頌兩句詩詞,拈拈胡子笑笑,一時又幾月不見,對自己的歡欣亦或病痛不見不聞。母親說父親公事繁忙,可甘棠明明聽見父親與幾個嫡子女在內書房閱書嬉笑。
甘棠這邊兀自胡思亂想,那邊娘娘已開始了洗漱穿戴。扶素問娘娘可還要畫那垂珠眉。娘娘自鏡中靜靜看著自己,又湊近了用手指撫著眼角兒,似對扶素又對自己言道:「畫了垂珠眉,又有哪個來看呢?」
扶素不敢再問,還是取了眉黛,給娘娘描畫了。娘娘也沒再言語。
抱錦自櫥中取出那件水清紋錦六幅裙。娘娘看著,冷笑道:「放了去吧,費了那麼些工夫兒,想來現在也沒幾個人會看了。也只有那個成天裏想看我笑話的德妃瞅上幾眼吧。」
抱錦只好又捧了裙子放回去,沿途又看了甘棠一眼。甘棠領會了她眼中的歉意,自己也只裝出釋然的樣子:本是一介小小的宮女,何必去招惹了是非?
娘娘兀自沉吟了半晌,向甘棠道:「剛才那會子楊寶林說郡主戴了一支蝴蝶流蘇,你也聽見了吧?」
甘棠心疑娘娘怎的想起了這個,卻也恭敬答道:「娘娘記得很好,甘棠聽著也是一支蝴蝶釵兒,還是點了翠的,綴紅寶石。」
娘娘聽了,笑道:「那我就沒有聽錯。也是該著那位梁妃撞在刀尖兒上了。」
言罷,扭頭對抱錦道:「你還取了那件長裙,今兒夜宴,我要穿著它,借郡主的流蘇演一場好戲給眾位娘娘賞眼呢。」
抱錦卻進言道:「奴婢不敢揣測娘娘心中計策,卻有一句話:既借了郡主的流蘇生事,娘娘擔保郡主晚宴不換了衣裳釵飾嗎?」
娘娘站起身來,整整袖管,言道:「你們只知其一,難知其二呢。那支流蘇我以前見過呢。早先孝文皇後在世時,經常戴的。郡主雖出身鐘鳴鼎食之王家,戴流蘇也是違制的。雖則現在宮制松些,妃嬪命婦也能插戴,但正日子裏,誰也不去觸了這個黴頭。既然郡主戴了,那必是上面賞的,又特意讓戴的。孝文皇後辭世前,將自己的金銀珠玉皆送贈了兩位太娘娘及幾位妃嬪。那支流蘇應是贈了太後的。今兒太後又將它賜了郡主,想是裏面也有些子深意。先人的舊物不免有些晦氣,只把那上面的一只點翠金鳳換了粉牡丹罷了。你們想想,那位郡主得了這樣的物件兒,焉有不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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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借刀
家宴。
賢妃娘娘終於見著了寶麓郡主。鵝蛋臉兒,眼含秋水,肌膚潤澤。在太娘娘的授意下,款款走上前來與娘娘道了金安。娘娘滿面含笑,起身雙手扶了,又贊道:「太後還道這是遠房的侄女兒,瞧這眉眼皮肉兒,真真是太後的親侄女兒。」
郡主雖則出身高貴,聽了這樣贊語,臉上還是現了紅色,退回太後身旁坐下。太後亦聽出了賢妃娘娘言中對自己的討好之意,自是滿意。
賢妃娘娘這一站一起,裙幅抖動,卻讓對面坐的梁妃瞧出了端倪。梁妃倏然站起,來至賢妃娘娘身邊,伸手就要拉起賢妃娘娘的裙擺。許意識到自己舉止有些失儀,急忙穩身站住,掩飾道:「見賢妃坐得急了些,恐扭了腰腿。」眾娘娘諒她出身低些,言行一貫有些不入人眼,也就不去追究,一笑置之。
賢妃對此卻是心知肚明,故意兒款款站起身來,給太娘娘茶鐘裏續水。梁妃借此機緣,向太娘娘言道:「賢妃姐姐雖是病了這許多天,還是一樣的人尖子,不止說話兒讓姐姐妹妹服心,這穿出一件衣裳來也讓人看著新奇精鮮。」
聽了她的言語,眾人皆盯了賢妃娘娘的錦裙來看。那一只只鮮活的蜂兒在燭光下更似要飛下來一般。一旁的甘棠此時此地更覺臉上赤紅,恨不得尋了地縫子鑽了去。
一時,眾妃嬪皆離了座兒,去細看娘娘的錦裙。有贊精致的,有誇顏色好的,有羨的,有妒的。
待眾妃歸了座椅,猶贊歎不已時,梁妃悠悠冒出了一句話:
「姐姐的錦裙確是嬌豔鮮活,妹妹倒想到了一句小話兒,叫什麼招什麼蝶的?」梁妃嘴角帶著笑兒,眼望著賢妃娘娘。
底下妃嬪有那不穩重的已嗤笑開來。又有那心直口快、顯才者早嚷了出來:「德妃娘娘是說『招蜂引蝶』罷?」
此語一出,眾妃嬪嘩然。有裝沒聽見,依舊說笑的,有以扇擋面偷笑的,更有那隔岸觀火看熱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