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榮不由得一樂,信口道:「好奴婢,賞。」
內侍伏地謝恩,封榮卻趁內侍不備的功夫,又吐出了幾粒西瓜子,不想一人打了簾子進來,被吐了個滿臉。
「哎喲,皇上,您怎麼還愛幹這等小孩子似的事兒呢?!」
說話的李嬤嬤一邊用帕子擦著臉,一邊諂媚笑道,半晌,見封榮不理她,笑容就不由變得訕訕的。
李太後一直在一扇簪花仕女的沉香屏風禮佛,此時方起了身,簪環搖曳的影映在其上,竟比屏風上的侍女圖還要婀娜上幾分。
李太後繞過屏風,坐在南牆紅檀榻上,沒有依著背靠與引枕,端端正正地直坐。儀態端莊,氣定神閑的淡淡對封榮開口:「皇帝,聽說你最近徹夜飲宴?現在還是燕太妃新喪,你不知道嗎?」
說完抬眼看了封榮一下。見他面上沒有絲毫的變化,暗忖了稍許。才將手搭在李嬤嬤手上,起身來道封榮身旁道:「太妃新喪,宴會歌舞都是必須止了的,這是規矩。」
李太後說著,伸手便想要摸上封榮的面頰。封榮卻似不經意的一側頭,望著窗外,微微牽了牽唇角,表情似笑非笑。
封榮蝶翅一般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晦暗的痕跡,窗外綠蔭濃重,微風中樹葉一直在沙沙作響。李太後的手僵在空中,只能長久地凝視著他的側影。
「母後。」他的睫毛盛著細密低迷的微光,抬起,輕輕一喚:「真可惜,我很喜歡那個女人呢……」
李太後受了一驚,只看見封榮盯著自己的那雙眼睛,黝黑而清澈,笑得竟如從未見過風雨世事一般。
簪花屏風後,花枝交纏的紅銅香爐裏燃著異域的沉香,嫋嫋在康慈宮裏糾纏升起,聚散如煙花。
李太後緩緩收回手,心中忖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已經跟我生分到了如此地步?」
承之卷
承
巧藍是早於宮使一日到的平洲。
定安將軍十年來第一次返回東都,朝謁新皇。然而本應一個月前就到東都的隊伍,被突如其來的暴熱耽擱在了平洲。
平洲的驛館是兩進的院落,七月裏即使是夜晚也似燃著火,炙熱的連呼吸都被凝結住了,而巧藍依舊披著一件漆黑的鬥篷,在侍女引領下進了內堂。
院子裏幾株狹長的白玉簪開得如月皎潔,巧藍身上猶帶著玉簪的清香跨過門檻,伸手掀落兜帽的同時,一股極其濃鬱的香氣向她撲來,巧藍一愣,細細分辨不由一驚,長居宮中的她知道,那正是長期禮佛的人才能沉澱凝結出的檀香。
侍女朝著向室內帷幕之後,輕聲說:「夫人,人來了。」
片刻後,帷幕動了動。
室內數盞燈火光芒通徹,隔絕內外的錦簾,明明布料厚重,此時在燈下也變得極輕極軟。交錯繡著蔥倩與黛紫飛鳥的錦帛帷幕,內室的人影淡淡照在其上。半晌後,才伸出一只蜜色塗著丹蔻的手,慢慢撥開了帷幕。
松花色的纏枝袖下露出手指,一串沉香佛珠漫不經心在指間繞著。一百零八顆的佛珠,佛頭上的藏青色流蘇一直垂在桃紅色的裙上,隨著微緩的步伐,慢慢揚起又慢慢落下。
看著那張因眉深目重而變得濃豔的面容,巧藍眼漸漸模糊,只覺得香墨周身籠了一層暈光,緩緩跪在地上,顫聲道:「私逃宮婢巧藍,見過墨國夫人。」
香墨上前扶起她,微微蹙著眉,問:「巧藍出什麼事了?」
巧藍抬頭警醒地超四下看了看,方才眼神閃閃地看向香墨。
「有什麼話就說,無妨的。」香墨遣下了侍女,才偏著頭看她,那雙似是被香火迷蒙了一樣的眼睛微微眯起來,說:「那人近兩三年都不曾進過我的房間了。」
香墨說得毫不在意,巧藍卻不禁陡然一驚,沉默了半晌方才哽咽出聲:「主子她……在一個月之前已經薨了……」
香墨聞言,只覺得心突然漲大了,擠得她透不過氣來,耳朵裏聽了一個夏天的蟬聲,像耳鳴一樣震得她緩緩後退坐在椅子上。轉眼盯著窗下白玉簪花,眼睛漸漸模糊,但她馬上低頭垂下了濃密的長睫,掩住了淚光。神態端然,可手死死攥住佛珠,心跳還是慢慢慢慢地漸漸沉重起來:「她最後都說了什麼……」
巧藍低泣:「主子說,她很幸福,請夫人您不要掛念……」
香墨鴉翼似的睫毛瑟瑟地抖著,良久,方道:「她是太後怎麼送走的?下毒?白綾?還是五馬分屍?」
「那日主子去了康慈宮喝完茶回來,睡了個午覺之後,就腹痛不止,然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