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漣一聽說‧兒沒回,便又往回去的路上找了一遍,仍是一點蹤跡也沒有,忙叫幾個小太監在崇明殿到宜春殿間附近的地方去找,自己准備到宜春殿去候著,心想她總是要回去歇息的,一面又憂心不知道‧兒這次生了多大的氣。
‧兒其實已經到了宜春殿,只是一時不知道怎麼進去和高嬤嬤說這件事,便在園子裏一個假山石後面躲著哭,後來見季漣追過來找她,更不敢出來,心裏一時憶起無數往事
剛進宮時,宮裏沒有和自己同歲的孩子玩,季漣常過來,手把手的教她寫字;
南薰殿裏,他拿著師太給自己抄錄的詩詞,一句一句的教她背——雖然當時她還不甚明了那些詞句的意思;
秋千架上,他無比溫柔的眼神,直入自己心底,那時的溫度,似乎還在唇邊;
七夕盟誓,他說將來要娶自己做皇後,讓自己萬千寵愛集於一身;
曲江池畔,他和自己坐在小舟上,隨水波漂流,他摘下蓮蓬,撥了蓮子,去了苦芯,喂給自己吃;
他說自己比荷花還要美……說白裏透紅的荷花,也不及自己嬌俏可愛,那時的吻,像湖畔的清風,拂過自己的心;
他說‧兒你怎麼還不長大呢?怎麼還不到十五歲呢……到了十五歲,季哥哥就可以下聘了……
離七夕時的盟誓,似乎才一年多,從他的生辰,到自己的生辰,他竟然在自己坐過的椅子上,摟著別的女人,用和自己親吻時的方式,去接別人喂的梅花糕……冬日的陽光照下來,‧兒卻覺得那陽光分外刺眼,不似月色的朦朧誘人……哦,該死的月色。
她哭了半晌,又想起師傅的話「男人的誓言,你姑妄聽之,姑妄信之」,當時聽不懂,現在似有些明白……難道要自己接受他這樣的行為?不,絕不可能,今天有,以後只會更多……自己怎麼辦呢?這個宮裏,走到哪裏人們都會談論起漣殿下和孫小姐……宮裏是不能留了,回家?自己很久沒有在父母身前盡孝,也不知師傅還在不在家……
可是怎麼說自己要回家呢?去跟陛下說麼?陛下很忙,每天都有無數的政務;跟皇後娘娘說麼?皇後娘娘平日對自己很客氣,可因為季哥哥的關系,只怕也不喜歡自己……季哥哥……自己走了,他一個人在宮裏怎麼辦?哦……還會有無數的女子向他獻媚的……他很快就會忘了自己……或者,他已經忘了自己?
為什麼會這樣呢?半個月前還好好的呀……不對,這些日子他來看自己的次數便漸漸地少了,原來是有了新歡的緣故,那兩個女子,剛才也沒有看清楚,似乎很妖嬈的樣子,季哥哥喜歡這樣的女子麼?自己從來都不施脂粉,所以季哥哥厭倦了麼?
季哥哥又來宜春殿了,他來做什麼呢?來告訴自己,他又有兩個新歡了麼?還是來說自己年紀太小他已經等不了了麼?
自己要走出去,接受他這樣的遺棄麼?不能,一定不能……嗯,我要跟他說,我想家了,我想爹娘了,我想師傅了,我要回杭州去,再也不回來了。
季漣遍尋不著‧兒,一顆心便直直的墜下去,再到宜春殿,她還是沒有回來,高嬤嬤問出了什麼事,季漣只是支支吾吾,面色尷尬,高嬤嬤見季漣唇邊淡淡的胭脂印,心裏便明白了,‧兒是不擦胭脂的,那必是小殿下少年風流被孫小姐看見了,高嬤嬤心中竟有些惋惜,想道,畢竟還是到了這一步啊……
「小殿下可是和別的女子親熱被孫小姐看見了麼?」
季漣一聽便有些尷尬,忙道:「嬤嬤……你怎麼知道的?她剛才回來了麼?她都告訴你了,她是不是很生我的氣?她藏在哪裏了?」
高嬤嬤聽他這樣連珠炮的問題,笑道:「小殿下你去照照鏡子,看看你嘴邊是什麼東西?」
季漣伸手一摸,看了自己手上,面色更是尷尬,忙道:「嬤嬤,我知是我錯了,可‧兒她到底去哪兒了呀?」
高嬤嬤笑道:「過會兒傷心過了,總會回來的,小殿下你還是進去先洗了臉,再等著吧。」
髻兒打了水過來讓季漣洗臉,季漣不想坐在外面被高嬤嬤跟看怪物似的看著,便進了裏間,躺在‧兒的床上,屋裏還燃著‧兒喜歡的檀香——他本來不喜歡這個味道的,可是在‧兒屋裏聞慣了,漸漸也喜歡起來,只是這香味,到底不如‧兒身上的淡淡幽香……
閉上眼,‧兒剛才咬唇忍住眼淚的樣子不停地在眼前晃動……今日母後送來兩個女子,是了,母後特意挑這個日子送人來,必是知道今日是‧兒的生辰的,自己怎麼就這麼糊塗呢?母後說皇子成婚前,總是要有幾個宮人來給皇子教導床帷之事的,自己也沒放在心上,原來‧兒真的會在意,原來皇爺爺說的是真的。可皇爺爺當時說,你以後只討一個只怕是不可能了,只是凡是要想想是不是會傷了‧兒的心,自己竟只聽了前半句沒聽後半句,現在想起來真是悔不當初。
原來她真的在意。
季漣在這一瞬間,似乎明白了皇爺爺之前跟他說的所有的話,之前懵懵懂懂,只覺著自己常寵著‧兒,以後娶她為太子妃,再以後立她為後,她有什麼好玩的總拿來給自己看,自己得了什麼好的也分給她直以為這樣似乎就夠了,原來不是的。
她要的是自己的一心一意。
為什麼早不明白呢?早明白了,自己何至於因為兩個宮人而讓她傷心呢?
只一刻時間,季漣好像等了千年萬年一樣,‧兒還沒有回來,季漣再呆不住,出來准備再去找,卻見‧兒站在正殿門口,正在遲疑著是否進來。
季漣像見了失而複得的珍寶一樣,沖上去一把摟住她,直把她箍的透不過起來。
‧兒的頭被按在他的胸前,一下子呼吸不得,掙紮兩下也掙紮不開,忍不住咳了起來,季漣忙將自己緊繞著她的胳膊松了一松,蹲下來一臉知錯加溫柔的眼神望著‧兒,‧兒本來准備好了一肚子冷漠的說辭,准備搶在季漣前頭說出來,見季漣不言語只是深深的望著她,那些話頓時都忘了,怔怔的流下淚來,囁囁的說道:「季哥哥,你等不了‧兒了麼?」
季漣聽她這一問,又看見她臉上的淚珠兒,登時心都碎了,也不管體面不體面,就坐在殿門口,拉了她在懷裏,一分一毫的吻去她的淚水,溫言道:「傻孩子,季哥哥怎麼會不等你呢?」一面不住的認錯加賭咒誓,過了許久‧兒才止住淚來。
‧兒平靜下來後,忽又覺得自己怎麼如此沒用,被他幾句謊話,就這樣哄住了,便繃了臉對季漣道:「阿季哥哥,我好久沒回杭州了,想我爹娘和師傅了,我爹說我年紀也不小了,該回家好好住兩年,再給我在杭州尋個婆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