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漣想了一想,看她欲說還休的嬌俏模樣,心中一蕩,複又認真道:「你到底年紀小,不知道這事情的險惡。我不怕老實同你說,如今朝堂上的形勢,我都看不清了……皇爺爺在時一直極疼我,母後也一直待我如己出,是以大家都把我當作嫡長子。可是如今……很多事情都不同了,如今我是長,涵是嫡,依本朝律例,妻年五十而無子,才能立庶以長。只是……皇爺爺在以前各種大大小小的朝議上,都說將來要傳位於我,是以如今形勢尷尬。父皇不肯下詔立太子,可又帶著我上殿議事,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季漣看著‧兒愣愣的,他心裏雖堅定的認為皇位他必奪無疑,且只能成功不許失敗,可看到‧兒帶點茫然的眼神,忍不住還是問出口:「你就沒想過,若我敗了,你會如何?」
永昌帝把‧兒接到宮裏養,裏裏外外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了,若自己奪儲失利,絕無可能做一個安樂的親王——那孫家也就如同拴在一個繩上的螞蚱,必敗無疑——可‧兒到底年歲還小,未必懂這些進退得失。
‧兒低了頭,小聲道:「若是敗了,至多不過死一塊了。」
季漣心中一陣激蕩,攬住她的腰,在她頸間細細蹭摩,咬著她耳朵根子,半晌才道:「‧兒你以前拿給我的書裏,有一本裏面的曲,以前看著,我總覺著不可思議……現下總算明白了。」
‧兒問道:「哪一本?」
季漣搖搖頭答道:「記不清了,晚上找到了再寫給你。」
過了半晌,‧兒忖著今日在這裏呆了許久,起身准備回去,季漣送至殿門,忽又拉住她環在懷中,在她耳邊低低的、緩慢而堅定的說道:「‧兒,他日我為帝君,惟願江山共享,誓無異生之子。」
‧兒被他在殿門口環住,頓時臉上飛紅,生恐有往來的人看見,聽他如此誓言,心中跳個不停,連忙推開他,頭也不回的飛奔回去,留下季漣一個人立在門口,望著她的背影笑。
這日晚上,小王公公送過來一方絲絹,很素雅的樣子,左下角繡了極淡色的荷花,右上角是季漣那熟悉的字跡:
想人生最苦離別!可憐見千裏關山,獨自跋涉。
似這般割肚牽腸,倒不如義斷恩絕。
雖然是一時間花殘月缺,休猜做瓶墜簪折。
不戀豪傑,不羨驕奢,生則同衾,死則同**。
‧兒呆看了半晌,只是盯著那句「生則同衾,死則同**」愣,心中泛起點點蜜意,一時也忘了是那本書裏的,便拿了一個木匣仔細收了起來,又放到衣櫥的最裏邊,生恐被人現了。
第十 三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
季漣身上的疹子全好了後,心裏便時常惴惴不安,畢竟這一次是沖著他的性命來的,自己稍有閃失便什麼指望都沒了。心中不安,聽課時便有些恍惚,柳心瓴見了,便問:「殿下前幾日病了後,身子還沒複原麼?」
季漣低下頭,這後宮裏陰險算計的勾當,總是上不得台面,便有些遲疑,思索一陣才道:「弟子身子已好了,只是想托先生問一下顧輔,若有人……起了斬草除根的心,又當如何……」
柳心瓴臉色大變,道:「怎麼有人要殿下的性命麼?」他一聽說斬草除根,那便不是明裏朝堂上的爭鬥,而是直接沖著季漣的性命來了,驚憂交俱,畢竟他教導季漣好幾年了,永昌年間便被當作將來的帝師看來,如今朝中關於立嫡還是立長的爭執正是暗流湧動之際,若是季漣出了什麼事情,那他的仕途也可算是毀了。
季漣只是默認不語,柳心瓴道:「這才沒幾個月,難道事情已糟到這個地步了麼?殿下沒有和陛下說這件事麼?」
季漣道:「弟子,並沒有實據,若不是當時僥幸,將來弟子不知不覺的死了,都不知是怎麼回事。」
柳心瓴心中有些亂了方寸,出宮後便直奔顧輔的府邸,第二日授課時,柳心瓴向季漣道:「老師說,殿下不妨考慮盡快成親,入住東宮,到時找些放心的人在身邊就好了。」
季漣道:「孫小姐要到明年冬天才及笈呢。」
柳心瓴道:「那殿下或者考慮向陛下請命出去曆練……」
季漣皺眉道:「那孫小姐一個人在宮裏怎麼辦?」
柳心瓴厲聲道:「殿下左一個孫小姐又一個孫小姐,如今到底是儲君之位重要呢還是孫小姐重要呢?」
季漣被這樣當頭棒喝,半晌不言語,最後仍不死心:「難道就沒有兩全之法麼?」
柳心瓴甩手道:「那殿下只能在宮中好自為之了!」
季漣也有些慪氣起來,惱道:「顧輔便對弟子如此不管不顧了麼?」
柳心瓴冷然道:「顧輔何嘗不知道孫小姐尚未及笈,但如果殿下連在宮中生存的能力都沒有的話,將來又談何治理天下呢,威服四邊?」
季漣一時氣苦,又無話可說,這個顧輔,他倒是見過很多次了,每次中朝,父皇都會把他帶著,然後,對他的觀點大加貶斥,朝臣中起初有些人為他辯護,說皇長子殿下的看法,也是有可取之處的,後來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了,而顧輔每次都端坐一旁,如看戲一般不一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