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心瓴見季漣這樣,亦甚感無奈,歎道:「顧輔還有一言讓臣轉告殿下……」
季漣忙問道:「什麼話?」
柳心瓴道:「顧輔問殿下,是否非常急於贏得陛下的賞識。」
季漣歎道:「這是自然,弟子在宮中住了好些年,陪皇爺爺的時候多,跟在父皇身邊的日子少,漸漸的似乎也疏遠起來,如今有機會隨著父皇參加中朝,自然……可惜父皇似乎對弟子的觀點甚是不喜。」
柳心瓴道:「顧輔說,殿下的那些道理,聽起來也是不錯,只是未免紙上談兵,殿下自己並沒有任何實際主事的經驗,陛下自然覺得殿下失之於輕浮。滿朝的臣子,就算本來覺得殿下的主意不錯的,年深日久之下,只怕也對殿下失去信心。」
季漣默然半晌道:「那依顧輔的意思,是要弟子出了這宮去,把那些事情一樣一樣做好,才算是良策麼?」
柳心瓴道:「這樣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顧輔的意思,是希望殿下的朝堂之上,不要鋒芒畢露。殿下既然知道陛下性寬厚,喜柔弱,為何事事都反著來呢?」
季漣恍然道:「可是也不能一味的隨著父皇啊,這些話總要有人說才是啊。」
柳心瓴道:「其實在朝堂上說的是一套道理,下來大家做的,也許是另一番道理,難道滿朝文武都是傻子麼?只是殿下的眼睛,總是盯著陛下,殿下不妨稍微開闊一下眼界,看看朝臣。」
季漣似有所悟,不住的點頭。
柳心瓴雖口上說的輕松,心中的焦急卻遠甚於顧安銘。畢竟顧安銘在朝堂上並不曾十分明面的支持季漣,就算將來立了嫡,最多不過告老歸田;他自己卻是和季漣命連一線,從律例上來看季漣本是沒有太多的贏面,但因永昌帝早年對季漣的寵‧‧‧,‧在
愛,即便是嫡子涵降生,也絲毫未動搖永昌帝的心意,再者今上和皇後也一直當季漣嫡子相待,朝堂上下當年便是以皇太孫之禮待之,因此以朝堂上的勢力來看,倒是季漣占優。
此時季漣自然不能出什麼差錯,他暗想著,還是想法讓陛下早定儲君,讓季漣入住東宮,方才能安心。
日子又漸漸的近了夏天,季漣下了課不再和‧兒坐在屋裏寫字,而是照例帶她去曲江池賞荷,‧兒又老一個人跑過去釣魚。孫家因‧兒在宮裏的緣故,每年夏天都另外貢呈些上好的綢緞和其他布料入宮,‧兒不喜綢緞,只取了些麻絲料給自己和季漣做了幾套新衣。
季漣在朝堂上也逐漸收斂鋒芒,永宣帝似是覺得這個兒子變沉穩了,口上雖不說,心裏倒在暗暗點頭,平日裏有幾次便和皇後提起正式冊立太子的事情。
七月十五,季漣才隨永宣帝下了中朝,准備回崇明殿,永宣帝忽道:「昨日你母後說有事找你,你過去看看吧」,末了又加上一句:「你母後平日裏為你操了不少心,你凡事也該三思而後行,不要老是讓朕和你母後擔心。」
季漣應了,便往明光殿去了,路上不住揣測這次母後又有什麼讓他頭痛的事情。
到了明光殿,見涵兒和幾個宮女正在外殿玩耍,幾人向季漣行了禮,便有太監向張皇後通報,只聽得張皇後在裏間道:「漣兒來了,快進來吧。」
季漣走進裏間,見張皇後旁邊坐著一個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頭上挽著一個懶雲髻,簪一只細細的白玉簪,上穿一件淺藍色鑲邊雲幅線單衫,下著血紅底白寶相花印花絹褶縐裙,只是低著頭,看不清模樣,忖道難道母後又要給我送人來了?只是見這少女的樣子,不像是平常的宮女,似是哪家的名門閨秀,有些來頭的樣子。
季漣忙向張皇後見了禮,張皇後笑道:「你也好些日子不來這裏了,行這麼大的禮做什麼。」忙叫侍女扶了他起來,把他拉到自己身側坐下,道:「這是蜀中江家的女兒,名喚淑瑤,永昌元年生的,比你只小了兩歲。她父親到京裏來辦事,把她也帶了出來玩,正巧她家與你外婆年輕時有些來往,這次進了京來,正巧被本宮知道了,所以接她到宮裏來住幾天,你要是得空,就陪她四處走走。江小姐也是一個知書達禮的孩子,從小習得琴棋書畫,與你的性子倒是有幾分合。」一面又側身對江淑瑤道:「你這孩子,只是低著頭做什麼,還不來見了殿下。」
那江淑瑤方才抬起頭來,一張小巧的鵝蛋樣臉,下巴微尖,一雙秀目眼波流轉,似有情似無意的在他面上一過,又低下頭道:「民女江淑瑤見過殿下。」
季漣大致猜到張皇後又是要給他送人了,只是這次不是宮人,換作大家閨秀了,長得倒是不錯,只是他要再敢收,不知‧兒要鬧成什麼樣,一面尋思著推辭之策,一面笑道:「我臉上長了花麼?江小姐這麼怕寡人的樣子。」
江淑瑤這才抬了頭,臉上似有紅暈,張皇後只是說了一些閑話,不是給季漣講這江小姐如何知書識禮,便是給江淑瑤講季漣從小如何被先帝寵愛,如此講了一刻的樣子,張皇後便道:「漣兒今日就留在這裏用膳吧,下午還有些話叮囑你呢。」
季漣推脫不得,只好應了,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又要表現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給外人看,臉上不停地堆著笑,好不容易用完了午膳,江淑瑤便尋了個機會說要出去轉轉,留張皇後和季漣好說話。
等江淑瑤出了門,張皇後便道:「漣兒你看這位江家小姐可合你的意?」
季漣笑道:「母後是怪兒子不常來看望母後,所以要另找一個解悶麼?」
張皇後笑道:「這些日子你父皇常擔心你,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只是性情不定,想著你要是成家了,也許性子能穩重些,所以就讓本宮四處尋訪名門閨秀許給你做太子妃……」
季漣聞言大驚:「母後,皇爺爺……」
張皇後不待他說完,打斷道:「孫家的小姐,你爺爺也是極喜歡的,當年也曾下旨說比照公主之例撫養,本宮估摸著也該下個旨,正式給她個公主的名號了。」
季漣一呆,癡了半晌,原本想用來搪塞的千言萬語一時哽在喉嚨裏……他一轉念便知張皇後必是算計好了所有的路子才來和自己說的,悵然半晌後道:「父皇也是這個意思麼?」
張皇後笑道:「你不是才從你父皇那裏回來的麼,前幾日才和你父皇商量來的。」
季漣記起早上自己來時父皇的叮囑,心裏又沉下去三分,便道:「母後……容臣再考慮幾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