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章殿裏,紅影搖曳,珠簾暗卷,繡帶合歡結,錦衣連理文。
季漣並未飲酒——他固然想一醉解千愁,可如今最不能喝醉的人,便是他了——他異常清醒的走進了‧章殿,殿內紅的刺眼,燭光明滅,似在蠱惑人心。
那江氏女穿著紅底玄緣的鳳紋錦服,蓋著蓋頭,屋裏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只是和‧兒平時燃的有些不同,季漣不禁皺了皺眉。
桌上放著合巹杯,酒的顏色在滿屋子映襯下顯得鮮紅異常——真像血啊。
夜晚的涼風吹來,床幔隨風而動。
風吹合歡帳,直動相思琴——這是他和‧兒一起念的詩,當時他還拿這句話打趣‧兒,把‧兒羞得小臉通紅。
可惜那合歡帳下坐的人不是‧兒。
‧兒此刻只怕在宜春殿暗自垂淚吧?今日的宴席都找不見她——不見也好,免得她見了傷心。這些日子在他面前,‧兒總是平靜異常,聽說背地裏傷心了好多回……
季漣一步一步的走近床邊,桌上就放著挑蓋頭的喜秤和合巹杯,他亦視而不見。那蓋頭下的人要是‧兒該多好?他伸手去揭那蓋頭,才揭了一半,看到蓋頭下的女子微尖的下巴,手一抖,又頹然放下……到底不是‧兒,她的下巴是略有些圓的。
「江……」季漣突然現他不記得眼前這個女子叫什麼了。
「殿下喚妾身淑瑤即可,殿下若是累了,就坐下歇息吧。」蓋頭下的女子輕聲道。
季漣點點頭,卻沒有絲毫坐下的意思,直盯著喜被愣。他知道那下面鋪了紅棗、蓮子等物,取早子、連子之意——‧兒還未到十四,他早已把大婚的細節打聽了個清清楚楚,那時看著繁複的儀式,心中只覺著是莊重的表示,現下的心境卻大不相同。
「你家中和母後家可有親緣關系?」
「妾身不知,聽皇後娘娘說是遠親,不過妾身知道的並不十分清楚。」
「那……你和母後以前熟識麼?」
「妾身是今年進京才見到皇後娘娘的。」
季漣沉默良久,想著前幾日打聽來的結果,江家和母後並算不上什麼近親,今日又從這裏證實,稍松了一口氣。江淑瑤心中惴惴,也不知如何再搭話,正准備開口問他是否餓了時,季漣忽道:「你早些歇息吧,寡人在這裏的書房過一夜好了。」
江淑瑤一驚,蓋頭搖晃兩下:「殿下是嫌妾身伺候不周麼?還是……」
季漣深吸一口氣,道:「不用了——今日之事,若有第三人知曉,寡人定不饒你江氏一族。」江淑瑤在蓋頭下,隱隱看見季漣手上拿著一個小瓶,往床上的白帕上抖了一抖,似是血色……然後便聽見季漣遠去的腳步聲。
第二日一早,季漣從裏間書房出來,見江淑瑤靠在床欄上,蓋頭尚未揭去,似是睡著了,心下覺得她似乎也甚是可憐,嫁給自己,以後只怕是要守活寡了——只是讓人見到這樣的場景,傳出去難免又有些人嚼舌根子,便狠了心將她蓋頭摘下把她叫醒,見她滿是憔悴的凝視自己,十分委屈的樣子。
季漣心一橫,冷言道:「你這個樣子,是想讓大家都知道昨晚寡人未和你同房麼?」江淑瑤才醒來就聽得他如此惡語相向,眼淚便不住的在眼眶裏打轉,季漣接著道:「這屋子裏的熏香,寡人甚是不喜,以後就不要燃了。」
說完便不再看她,走出新房,關上房門,對外面的嬤嬤和宮女道:「太子妃尚在安睡,你們一時半會兒別吵了她。」說的頗為大聲,江淑瑤在裏面聽見,滿腹委屈又不知到底因何而起,又不敢逆了他的意,只好換了衣裳,再喚人進去洗臉梳妝,做出一副恩愛和諧的模樣。
連著幾日便是太子和太子妃入宮謝永宣帝和皇後、太子和太子妃接受朝臣的拜賀等等,到了九月初六,季漣才尋著空去宜春殿,見‧兒容顏憔悴,愁眉深鎖,又是心痛不已,只摟了她把頭埋在她懷裏,低聲道:「你放心,我並未負你。」
‧兒撫著他的後背,道:「只是三四天呢,我倒覺得跟過了三四年一樣。」
過了半晌,又呐呐道:「你,真的,真的沒有,沒有……」,季漣無奈笑道:「你真是個小妖精,我在她那裏,滿腦子想的都是你,你讓我還怎麼在她那裏過下去?」心裏又不禁在打鼓,這往後的日子,可要怎麼熬下去,一面想著,看‧兒的眼神便恨不得立時把她吞下去才好。
‧兒又囁囁了半天,道:「那,那別人沒有現麼?」
季漣搖搖頭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如今只想辦法封住那江淑瑤的口就是了,我已讓柳侍郎去查了那江家的底細,日後只要有把柄落在我手上,由不得她不聽。」
‧兒平時小事常和他打鬧,碰見大事卻能鎮定下來,尋思著以後季漣和那個江氏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只恐日久生情,便道:「我只怕日子長了,你漸漸的就覺得她可憐了,又漸漸的把我忘了,到時候,到時候……」季漣掩了她的口道:「日子再長能有多長?長的過我和你這麼多年的情分麼?明年你就及笈了,這一年間總能想到法子的。」
說完便覆上她的唇,喃喃道:「總有一日讓你賠我的洞房花燭夜……」一面急促的去解她的外衫,隱隱見到裏面鑲著銀邊的月白色的心衣,便吃吃的笑道:「你的心衣怎麼是月白的?不是該穿紅的麼?」
‧兒一把把他推開,惡狠狠道:「你在哪裏見人穿紅的了?還說你昨天晚上沒有——沒有——」,季漣忙道:「不是我見到的,是我聽那趙十三說的。」趙十三是宮裏的一個侍衛,季漣習武的時候,一直是這些侍衛們陪著的。
‧兒仍是不信,揪著他的衣裳瞪了兩眼問道:「好的不學,怎麼聽他嚼這些舌根子!趙十三難道把他家娘子穿什麼色的心衣都告訴你麼?」季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是以前趙十三跟我聊天的時候說那個什麼醉什麼閣的姑娘穿的」,說到這裏馬上現自己真是說多錯多,只好陪著笑的賭咒誓,簡稱自己絕對是清白之軀無人染指雲雲。
‧兒這才稍微信了些,隨手找了根帶,散散的束了,嗔道:「老是這麼猴急呢,只怕過不了多少日遍要耐不住了,你要是敢做出什麼事來,我就去絞了頭做姑子去,以後再不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