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漣歎了一聲,道:「弟子也知道也許這樣是殘忍了一些,弟子只是想要提醒自己,不可墜入溫柔鄉中——先生以前曾說弟子是關心則亂,如今孫小姐既已不在身邊了,弟子總要明白點。」
柳心瓴道:「殿下此話怎講?」
季漣盯著殿頂,緩緩道:「弟子幼時得皇爺爺寵愛,常帶在左右,於是宮裏上下時常奉承弟子,把弟子說的天上少有無,父皇與五皇叔爭儲,弟子自以為出力不少,將來必得父皇感激——誰知不是;弟子自以為身為皇長子,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得孫小姐相伴,左擁江山右抱美人,許她江山共享的未來——誰知也不是;弟子以為父皇寬容仁厚,一直把他當作一個父親,卻忘了他不止是父,還是君握生殺予奪之權,而這個權力用在弟子身上時,弟子無力反抗。」
他頓了一頓,又歎道:「弟子如今……在他人眼裏,自是貴為儲君之尊,一人之下,萬人之可是弟子日夜都在提醒自己,今天的一切,是以怎樣的代價得來的……」
柳心瓴歎道:「殿下還是念念不忘被迫另娶她人的怨恨麼?」
季漣道:「弟子不是怨恨,弟子是不甘心。空有太子之位、儲君之名,其實一無所有,即便將來父皇決定要易儲,弟子自問並無絕對的把握……所謂我為魚肉人為刀俎不過如此。」
柳心瓴道:「那殿下又有何打算?」
無情最是帝王家,曆朝以來,君王能有三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寵妃,能有視若珍寶的女兒,也有像皖王那樣受先帝寵愛的幼子——卻唯獨沒有父慈子孝的君王和儲君,太子那兩個字,似是魔咒一般,湮沒了皇家的父子親情,柳心瓴不禁如此想。
季漣輕笑道:「先生是否因為弟子生出這許多大逆不道的想法而擔憂?」
柳心瓴笑道:「微臣以為,這是殿下成長的一部分呢。」
季漣道:「讓先生見笑了,先生是覺得弟子一直長在深宮所以見識淺薄麼?」
柳心瓴正色道:「微臣曾經跟殿下說,殿下的眼光不要老盯著陛下,而應該多看看朝臣;微臣現在想和殿下說的是,殿下的眼光,不要老盯著太極殿上的寶座,而應該看看殿下將來的子民。等殿下明白了這句話的時候,微臣也就無以為師了。」
是夜,季漣在書房中翻閱‧兒留給他的那些冊子,看著看著心情便煩躁起來——以前看這些東西時,時常有‧兒陪著,溫香軟玉在懷的滋味,豈是現在的孤清寂寞能比的?
算起來‧兒離宮已近一個月了,除了剛走之後托人送來一封信外,便再沒有找過他,只說自己在追慈庵,可他派人去追慈庵查探,卻並沒有查到任何她師傅的蹤跡,又怕被人知道‧兒尚在京城的消息不敢大肆搜查。轉眼她的生辰就要到了,自己就算想要寫封信,也不知道送往何處,真是可笑之極。
追慈庵裏,師太正在打趣‧兒:「小妮子,真的不給你的情郎寫信啦?」
‧兒咬唇道:「不寫就是不寫。他老是說我還是小孩子,說我怎麼還不長大,現在有一個比我大比我漂亮的大家閨秀在旁邊,哪裏還會想到我。」
師太笑道:「小妮子嘴硬,小孩子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不珍惜,將來沒有了又去後悔。」
‧兒歪頭想了半晌,道:「師傅知道的這麼清楚,師太以前也有喜歡的人麼?」
師太冷笑一聲:「你倒拷問起我來了。」
‧兒狡黠地笑道:「那不然師傅怎麼知道這麼多情情愛愛的事呢?好像很有經驗一樣?」
師太鄙視的看她一眼道:「你師傅我是空門中人,百毒不侵,什麼情情愛愛,都是你們這些小孩子的無聊玩意。」
‧兒失望又帶有幾分懷疑,不住的糾纏,師太無法,只好道:「小妮子,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捆住你那個薄情郎的心是正經吧。」
‧兒聽了此話,一時有點怏怏,師太見她到追慈庵後,平日裏雖開開心心的陪她做做木工,刻刻玉石,偶爾卻難免心不在焉,便問道:「‧兒,要是……再回到從前,你還願意師傅把你送進宮麼?」
‧兒見師太問的認真,也正色回道:「就算知道現在要和阿季哥哥分開,我也不後悔當初師傅把我送進宮來。無論如何……這**年來,我和阿季哥哥在一起很開心。」
師太聞得此言,笑道:「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以為世界上什麼事情自己想做就一定能做到。不過也好,至少你還存著一絲希望,我……只怕到頭來你會覺得是師傅害了你。」
‧兒笑道:「師傅怎麼會害‧兒呢?師傅對我最好了」,一面又撒嬌道:「師傅,你這麼厲害,為什麼不想法子幫幫阿季哥哥呢?你一定比那些什麼顧輔柳侍郎強多了。」
師太失笑道:「你以為你師傅是佛祖麼?什麼都會啊?」
‧兒蹙眉道:「可是師太之前讓我拿給阿季哥哥的那幾本書,阿季哥哥看了之後,說那裏面寫的道理比他讀的所有書的道理都要好呢,他拿那些話去回顧輔,顧輔也是很贊歎的。那師太一定是看過這些書了,肯定比他們厲害。」
師太摸著她的頭道:「人和人的興趣都是有很大的差別的,比如你不喜歡看那些書,可是你季哥哥喜歡看;你說的那個什麼顧輔啊柳侍郎的,他們喜歡做官喜歡給你季哥哥講道理,你師傅我以前就只喜歡念念經,現在喜歡做做木工什麼的。這些事情,強求不來的,再說那些書上的道理,也是前人寫的,師傅我並不是學這些東西的材料。」
‧兒見師傅不喜這些,也不好勉強。只是漸漸的又開始嘟囔為何阿季哥哥還不來找她雲雲,師太忽笑道:「‧兒,你告訴過他你在這裏麼?」
‧兒道:「當然告訴了,我臨走前交給小王公公的信裏跟他說了我住在追慈庵,讓他有空給我帶封信什麼的,他現在是太子啊,查到我住在哪裏很容易嘛,誰知他到現在也一個信都沒有。」
師太忽望著她大笑起來,‧兒被師太笑糊塗了,忙問她何事,師太指著她道:「我忘了告訴你,這個庵裏,除了主持沒人知道我叫無花,她們都只當我是在這裏借住的一般尼姑。還有我們住的地方,也已經不在追慈庵的主要範圍內了,難道你沒有覺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