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欲(塵埃騰飛)

艾米 作品,第12頁 / 共20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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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應該叫他什麼,以前都是叫名字,但這麼多年沒來往,連名字都覺得生疏了。

小張走上前來,自我介紹說:「我張凡啊,認不出來了?」

「認得出來,認得出來—」

兩人握手也不是,擁抱也不是,很無聊地站那裏聊了幾句,小張就說:「走,我們去取行李,我的車停在按小時收費的地方,如果我們趕在頭一個小時內走掉,就不用交停車費—」

陳靄跟著小張在人群裏亂穿,小張好像也不太熟悉機場,摸索了一陣,終於來到取行李的轉盤前。又摸索了一陣,才找到陳靄航班的轉盤。

兩人站在轉盤旁等行李,閑聊一些無油無鹽的話題,小張不停地看表,看得陳靄心裏發毛,心想停車費一定很貴,待會一定要搶著付停車費,不能讓人家小張破費。

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走光了,還沒看見陳靄的行李出來,兩人都急了。陳靄說:「怎麼回事?我的行李搞丟了?那怎麼辦?我什麼東西都在那兩個箱子裏,給你帶的禮物也在箱子裏—-」

小張也有點茫然,這裏問那裏問,終於找到了航空公司設在機場的辦事處。陳靄看小張很費勁地跟辦事人員交涉行李的事,感覺小張的英語也不咋地,比她當然要強一些,但出國這麼多年了,還這個水平,說明英語相當難學,她已經開始發怵了。

交涉了好一陣,雙方又是比劃又是書法展覽的,才搞明白陳靄的行李還沒到。但航空公司方面表示一定會到的,不過就是晚一點罷了。到底晚多久?辦事員也不知道,只叫他們留下電話號碼,說行李一到就給他們送過去。

陳靄剛到,還沒電話號碼,只好把小張的號碼留下。

艾米:陳靄(6)

城市假期 Amocity
城市假期 Amocity

  

陳靄今生最遠途的一次旅遊旗開得敗開門黑,讓她心裏好不煩惱!

要知道,她那兩個箱子裏可裝著她到美國來的全部家當啊!她的鍋盆碗盞們在箱子裏,她的衣褲鞋襪們在箱子裏,她的被子(沒有「們」)也在箱子裏,連她帶來做最初三天口糧的康師傅快餐面們都在箱子裏。可以說她那兩個箱子就是她隨身攜帶的半個家,放大了說,則是她帶來的一片中國!

那兩個箱子,她收拾了差不多兩個月,簽到證之後就買了,放在家裏,不時放點東西進去,又不時拿點東西出來,整體規劃,綜合治理,精打細算,排列組合,力求將美國之行所需的物資全部塞入。塞了這麼兩個月,已經塞出感情來了。

現在她人到了,箱子卻沒到,仿佛把兩個密友走丟了一樣,心中萬分失落。最糟糕的是,箱子沒到,她連換洗的內衣褲都沒有!還不知道箱子哪天才能送到,甚至不知道送不送得到。她忍不住擔心地問:「箱子還—找不找得回來?」

「找肯定是能找回來的,找不回來航空公司會賠你,就是麻煩一點—。」小張看看表說,「我們走吧,原來以為接到你就可以走人的,哪裏知道出了這檔子事—」

陳靄想起他說過照顧孩子的事,心裏一慌,不知道當爹的出來這麼長時間,家裏孩子有沒有人照顧?她不好打聽他家裏的事,只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耽誤你了,都怪我,都怪我—」

兩人走出候機廳,來到機場的停車場,坐進小張那輛半新不舊的汽車。小張說:「你把地址給我—」

陳靄趕緊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找出地址,恭敬遞上。這是她通過「C大中國學生學者聯誼會」的BBS找到的住處,跟人合住,但有自己的房間,只共廚房和洗手間,同住的是個在C大讀書的女學生,叫小杜。

小張看了地址,說:「噢,我知道這個地方,離C大挺近的,走路二十分鐘就到,不過那塊不大安全,你怎麼想到跑那裏去住?」

陳靄一聽說那塊不安全,眼前就閃現出一些只在電影裏看到過的凶殺鏡頭與警匪槍戰鏡頭,耳邊有子彈的嗖嗖聲,不禁擔心地問:「那塊不安全啊?我在網上看到那塊離C大近,想著上班可以方便一些,沒想到—大學附近還不安全?」

「大學附近最不安全。」

「啊?那—怎麼辦?」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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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怎麼辦。你沒車,也只能住在C大附近。」

車開到機場的出口,小張按下車窗,把停車牌從收費的小窗口遞進去,過了片刻,收費亭的屏幕上顯示出「$6.00」的字樣。陳靄連看幾遍,特別注意小數點的位置,確信是六美元,而不是六百美元,不由得舒了口氣。當時看小張那個緊張模樣,她還以為停車費會是個天文數字呢!

她一直在惦記著付停車費的事,老早就把錢包掏了出來,捏在手裏,現在看到數字,馬上從包裏拿出一張二十美元的鈔票遞給小張。

但小張正全神貫注地跟收費人說話,根本沒注意她遞過去的錢。收費的是個黑女人,說的什麼陳靄聽不太懂,但小張說的英語雖然磕巴,她反而句句都能聽懂。她聽見小張在對收費的人講行李丟失的事,大意是說如果不是行李丟失,他就用不著在停車場停那麼久的車,所以這停車費不該他交,該航空公司交。

收費的人是坐在封閉的玻璃小亭子裏的,說話的聲音好像是由擴音器傳出來的,甕聲甕氣的,特別不好懂。陳靄一句都沒聽清那個收費的女人在說什麼,但她能看見橫在車前的那根杆子沒有揚上去,知道黑女人跟小張的看法有著天壤之別。現在黑女人是統治階級,手裏掌握著那根欄杆,他們的車既不會鑽杆,又不會跨欄,只能等到黑女人開恩才能離開機場。

俗話說,「人在矮欄處,不得不交錢」,陳靄再次把手裏的美元遞給小張:「就交了吧,我這兒有—」

但小張不理睬她,繼續跟那收費的女人爭執。後面跟來的車已經好長一串了,有的竟然不耐煩地按起喇叭來。陳靄覺得那些人肯定是在按她喇叭,但那收費女人的理解顯然又有天壤之別,終於揚起了欄杆。

這個小插曲極大提高了小張的情緒,一掃方才滿臉的陰霾,有點得意地對陳靄說:「這是你到美國的第一課:對美國人,就不能講客氣,他們是些欺軟怕硬的家夥。如果那女人今天非得讓我付這六塊錢不可,我就去告她種族歧視—」

從機場到陳靄的住處開了半個多小時,兩個人沒怎麼說話。陳靄是個怕冷場的人,跟人出去一般都會找點話題聊聊。但跟小張似乎沒什麼可聊的。聊生活,又怕觸動了小張婚姻不幸那根弦;聊工作,又怕觸動了小張職場失意那根弦;誇了兩句小張的車,小張不領情,說「這破車,哼」;貶了兩句D市的高速公路,小張不答應,說:「再不咋地,總比國內強,至少不收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