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靄自慚形穢,遂不再‧‧攏‧俠鮮凳底‧道錚‧倜隆
到了陳靄的住處,運氣不錯,雖然比預定的時間晚到了幾個小時,但同屋小杜正好在家,不過正掛在電話上,接待陳靄都只用眼神進行,小杜微笑著大力眨巴了幾下眼睛,大約是「歡迎你」的意思,然後一招手,把陳靄帶到一個房間門前,指指房間,再指指陳靄,大約是「這就是你的房間」的意思。做完這兩招,小杜就隱身到自己房間繼續打電話去了。
小張陪陳靄裏裏外外看了一下,說:「這房子還行,我剛到美國來的時候,住的比這差多了,反正你就半年,湊合一下就過去了,就是這塊比較亂,你要小心點。」小張又看看表,說,「對不起,我家裏還有事,我得回去了—」
陳靄聽說小張要走,心裏居然產生了一點依依不舍的感覺,在D市這個茫茫人海裏(雖然沒看見幾根人毛,但除了「人海」這個說法之外,陳靄還真想不出一個更富詩意的詞兒來),小張就是她唯一的一根稻草了。但想到人家小張的孩子還等在家裏,今天接機已經耽誤了好幾個小時了,再抓著人家不放,就沒天理良心了,只好說:「你快回去吧—今天多虧你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這個地方。等我的行李到了,我再把給你帶的禮物送過去—」
小張走後,陳靄才開始仔細打量自己將要居住半年的這個窩,是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房,地上鋪著地毯,牆壁刷得潔白,但沒什麼裝修,也沒什麼家具,真的稱得上「家徒四壁」。她房間裏空蕩蕩的,沒床,什麼都沒有,就一個走得進人的衣櫥,像個小房間,她走進去看了一下,沿著牆有兩道橫杆,橫杆上掛著幾個衣架。雖然衣架上空蕩蕩的,但在這家徒四壁的環境中,也給了她一點「家」的感覺。
廚房則是廚徒四壁,幾乎沒有炊具,但有很多的儲物櫃,頭頂上沿著牆一溜,跟灶台平齊的還有一溜。這兩溜櫃子很合陳靄的意,她最喜歡廚房裏櫃子多多了,因為她廚房裏總是有無窮無盡的東西,無論多少櫃子她都能塞滿。
她四處查看了一通,覺得房子還比較令人滿意,就是行李沒到這點太煩人,不然的話,她此刻應該是打開箱子,把衣服掛起來,把鍋子拿出來做飯,那就很有「一戶人家」的氣氛了。噢,還沒米,但至少可以燒點水,煮包快餐面吃吃。快餐面是「過來人」叫她帶的,說你初到美國的那幾天,沒米沒面的,不能做飯,只能吃面包,一定要帶幾包快餐面,打發頭幾天。
想到快餐面,她才發現肚子好餓啊。剛才在路上她就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了,想提議去吃個飯,又怕耽誤小張更多的時間,想提議去超市買點食物,也因為怕耽誤小張而沒有開口,就這麼私奔一般地從機場逃到了這裏。
她想等小杜打完電話了,向小杜打聽一下附近的情況,比如商店在哪裏,公車站在哪裏等等,然後出去買點吃的用的。她見小杜這麼年輕,都敢一個人住在這裏,心想也許這塊沒小張說的那麼凶險。
小杜一直在打電話,陳靄不好意思打斷人家,只好坐在客廳的一個舊沙發上等候。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已經黑了,肚子更餓了,搞東西吃已經成了當務之急,可別到美國的第一天就餓死掉了,那就成了千古笑談了,在哪裏不好死,還專門跑到美國來死?而且是餓死?那還不如直接跑非洲去。
她走到小杜房間門口,但裏面已經沒有講電話的聲音了,她不知道小杜是睡覺了,還是出去了。猶豫了片刻,她敲了敲門,沒人回答。她大著膽子推開房門看了一下,沒人,小杜肯定是出去了。
她只好一個人出去買東西,剛打開門,就聽到節奏聲跟強的音樂,那個咚咚的節奏,像把包了棉花的錘子,一下一下都敲到心上,很震動,但不疼。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看到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的汽車,幾個深色男站在車邊,車色,膚色,夜色,融為一體,如果不是那幾個人白得發亮的牙齒,白的發亮的鞋子,還真看不出那裏豎著幾個人。
那幾個人仿佛聽見了她的開門聲,齊刷刷地向她這邊望過來,過了片刻,還都向她這邊走過來了。看那打扮,都像是街頭混混,全身就一個「垮」字概總,帽子垮垮的,褲子垮垮的,人也垮垮的。褲腰垮到了髖關節以下,露出大量五花肉,連內褲都露出巴掌寬的一道;褲襠垮到了膝蓋以下,讓人擔心他們連條溝都跨不過去;褲腿相應往下垮,褲腳堆在腳周圍,像駕著兩團雲。真虧了他們!穿得這麼不方便,走路還能走出霹靂舞步來,一踮一踮的,像是踩在波浪上,失重且波浪起伏。
陳靄嚇得退回自己的屋子,手腳發軟,這感覺她今生還才第二次體會到。第一次是在大學讀書的時候,有個女生告訴寢室的人,說昨晚有個男人跑進她們寢室來了,站在她床前,把她嚇得差點尿床。
其他人都問那女生幹嘛不大聲叫喚起來,把大家都搞醒,趕跑那個流氓呢?
那女生說她嚇呆了,叫不出聲。
陳靄當時沒說什麼,但心裏萬分瞧不起那女生,心想如果讓我碰見那男人,肯定跳將起來,大喊大叫跟他搏鬥,打不死他,嚇也要嚇跑他。
結果第二天晚上,那男人又來了。那時陳靄已經睡了,朦朧中聽到有人小聲說:「他又來了!他又來了!」。
陳靄想跳起來跟那人搏鬥,但她發現自己手腳發軟,連鑽出被子的力氣都沒有,想大聲喊叫,但發現自己嗓子失音,連「救命」都喊不出來。這下她才看清了自己的本來面目,從那以後,她就沒臉再裝「陳大膽」了。
今天是她第二次感到手腳發軟,連栓門的力氣都沒有,只好靠在門上,算是頂著門,心裏後悔萬分,天啦!怎麼選中了這麼個地方?當時在網上看到的公寓照片挺不錯的呀!說不定小杜為了找到合住的人,上了張假照片,騙了她這個在美國兩眼一抹黑的傻瓜。
過了一陣,什麼事也沒發生,她才回過勁來,栓好門,回到自己房間,開始盤算今晚怎麼個睡覺法。她原來准備就把被子鋪在地上,先對付幾天,然後到BBS上去看有沒有便宜的床賣。但現在行李沒到,被子也就沒到,打地鋪都沒指望了。
她打開冰箱,想找點吃的東西,先填飽肚子再說,以後算錢給小杜,就像當年的老八路一樣,先把老鄉地裏的蘿卜刨出來吃了,再在地裏留幾塊大洋,一張紙條,也不算違反軍紀。
但小杜好像料到鬼子會進村一樣,早已搞過了堅壁清野,冰箱裏也沒什麼吃的東西,只有個白塑料壺,裝的可能是牛奶,還有幾瓶不同顏色的液體,但沒有固體食物。她不客氣地倒了一點牛奶喝了,非但沒止住饑餓,還有火上澆油的效果,胃部疼痛起來,像有一千只小手在胃裏抓撓,威脅說:給不給吃的?給不給吃的?不給就抓爛你的胃!
她想起一句俗話:「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覺得這句話肯定是一個沒餓過肚子的人瞎說的,遂將該俗語顛倒了一下,變成「失節事小,餓死事大」,然後鼓足勇氣再次打開家門。
那幾個深色男倒是不在那裏了,但空氣中仍然有危機四伏的味道。
第7~8節
陳靄(7)
直到這時,陳靄才想起自己手裏沒門鑰匙,不由得一陣後怕,想想看,如果她前次出門時「咣當」把門帶上,那她就把自己鎖在門外,跟那幾個混混鎖在一起了,那可就不是饑寒交迫的問題,而是性命攸關的問題了。
她到各個房間找了一通,沒找到門鑰匙。沒辦法,只好打消冒險出街的念頭。
本來是說「失節事小,餓死事大」,但失節失的是自己的節,餓死也餓的是自己的死,在自己的兩項利益中,權衡一下大小還是可以的。但現在冒出一個失竊的問題,而且失的是小杜的竊,那就性質不同了。如果這屋子裏只有她的財產,她會毫不猶豫沖出去買飯吃,誰想竊就讓他竊個精光,等她吃飽了再賺錢去買。但這屋子裏都是小杜的財產,她怎麼能讓人家小杜失竊呢?
確定了「餓死事小,失竊事大」的原則之後,陳靄壓根就不去想出街的事了,開始滿屋子找電話,想給家裏報個平安,也想給小張打個電話,看她的行李有消息了沒有。但她在屋子裏找了幾大圈,也沒找到電話。她想起小杜今天下午是邊引領她參觀房間邊打電話的,說明小杜使用的是手機,沒開座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