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著幾包方便面和六罐可樂,決定坐車回去。商場離她住的地方不遠,她剛才是跟祝老師走過來的,因為祝老師說這條線路的車是固定票價,五站以內都是一塊五毛錢,而他們只有一站多路,坐車不合算。
她有腳勁,不怕走路,只要不穿高跟鞋,叫她走多遠都行;就算穿高跟鞋,她都可以把A市的服裝一條街走幾個來回。但她特別怕曬太陽,因為她一曬就黑,一黑就醜。沒曬黑的時候,還有人說她「漂亮」;一曬黑,個個都叫她「黑美人」。但她知道人家是在諷刺她,中心思想是說她「黑」,後面的「美人」只是虛晃一槍,所以她只要能不曬太陽,就絕不曬太陽。如果不是這點顧慮,她早把全中國玩遍了。
現在祝老師走了,陳靄就老實不客氣地去坐公車,順順當當地坐到了自家附近,下了車,回到家裏,發現沒有失竊,破茶幾舊沙發都在,藏在衣櫥裏的東西也在。她膽子大了起來,又坐公車返回那個商場去了兩次,把她方才十分心儀但在祝老師監督下沒買成的東西全都買了,還買了剛才嘗過的食品中的兩種,總算減少了一點內疚。
她還在商場門外找到一個付費電話,比比劃劃地問了一個美國佬,終於知道怎麼打電話了。她給小張打了個電話,寒暄了幾句,就問起行李的事。
小張說:「怎麼?行李還沒給你送過去?他們打過電話給我,說馬上給你送過去—」
她擔心地問:「會不會是因為我箱子裏有盜版CD,行李被—航空公司沒收了?聽說帶一張盜版CD要罰款一萬美元—」
「一萬美元?你聽誰說的?」
「B大來的祝老師說的—」
「B大來的?是訪問學者吧?你跟訪問學者搞在一起幹什麼?都是些窮酸鄉巴佬,又愛吹牛,來了沒幾天,什麼都不懂,還特愛在剛出國的人面前賣弄—」
陳靄臉上有點掛不住,因為她也算是個訪問學者,雖然她知道自己既不學也不者,但按照C大發給她的邀請信來說,她現在是個「訪問學者」。
小張抱歉說:「我這兩天有點忙,等我忙過了這陣,請你上我家來吃飯—」
陳靄聽說他很忙,就主動說:「你忙吧,我們以後再聊。」
小張也不客套,馬上掛了電
話。
陳靄買了這許多東西,心裏燦爛起來,生活充實起來,前途光明起來,屋子有了家的味道,不再那麼陌生了。她先用新買的牙刷、牙膏、毛巾、香皂、洗發香波、洗面奶等把自己打掃一遍,把借的小杜的牛奶廁紙什麼的還了,按八路軍的習慣,借零還整,借少還多,牛奶還一整壺,廁紙多還一倍。
然後她跑到外面的公用電話亭給祝老師打了個電話,請他今晚過來吃飯。祝老師很爽快地答應了,聽上去不像生氣的樣子,使她覺得自己很小人,總往壞的地方捉摸人。
打完電話,她就到廚房蹲點,先把廚房的灶台儲物櫃擦洗一番,把買來的新炊具鋪張開來,就拉開架勢做飯。菜譜是在商場購物的時候就想好了的,蒜蓉黃瓜,油淋茄子,醋溜生菜,香煎雞翅,主食是炸醬面。她像設宴請客一樣,大張旗鼓地整起席來。
陳靄的席還沒整完,小杜就回來了,一進門就叫:「哇,好香啊!你在做什麼好吃的?你是叫陳靄吧?」
陳靄聽見小杜的聲音,激動得差點流下淚來。獨自一人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美國,小杜就是她唯一一個共屋頂的人,應該叫「家人「了。小杜不在家,家就很空蕩,她感覺比趙亮不在家要孤獨十倍。
現在小杜回來了,家裏什麼都不缺了。她丟下廚房的活,圍裙都顧不上解,就迎了出去。
跟小杜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男人,可能是小杜的男朋友,長得高高大大,戴著眼鏡,跟小杜很般配,就是年齡顯大一點。小杜看上去三十來歲,男朋友看上去有四十出頭了。
小杜介紹說:「這是我新roommate(同屋),剛從國內來—」
那男人很禮貌地跟陳靄打個招呼:「旅途辛苦了,歡迎你來D市。」
聽那口氣,看那模樣,陳靄覺得他應該是D市的市長,代表著全市人民在歡迎她,令她受寵若驚,很後悔系著圍裙就跑出來了,不知道有沒有損害中國人的形象。她解掉圍裙,但又想起菜還沒做完,於是又往回系。
小杜向陳靄介紹說:「這位是C大的滕教授—」
陳靄脫口而出:「您就是滕—教授啊?」
滕教授很有興趣地問:「怎麼,你聽說過我?」
「我就是那個—那個—袁老師—她說請你—來接我—接我機—接我飛機—」
滕教授恍然大悟:「噢,你是—趙教授的夫人?陳—」
「陳靄。」
「對對對,袁老師是對我說過,讓我去接你,但是我這兩天剛好有個會,這不,剛開完,實在抽不出時間去接你,很抱歉。怎麼樣?你一路上還順利吧?」
「路上還順利,就是行李—」陳靄拿不定主意這事能不能說,怕萬一說出來影響了中國人民的光輝形象,再說人家問你一句路上順利不順利,只是出於禮貌,客套幾句,你還真的寫起匯報來了?她打斷自己,抱歉說,「對不起,我正在做飯,怕燒糊了,你們在,我去做飯了,待會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