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凝視的姿勢很久了,估計著對他們形成的氣場已完全合圍,同時也因為長久凝視已讓戴著隱形眼鏡的眼睛十分難受,所以收回了視線,他們看到我眼睛紅紅的,更堅定地認為我這次是動了真情,畢敬首先站起來高舉拳頭高喊,雄起,雄起。
我說,怎麼掙到500萬,拜托各位仁兄了,這不是一次戰鬥,這是改寫燈火公司命運的戰役。莊船王暗中尋親,早已驚動了本市領導以及公安、民政部門,原本輪不到我們這個小公司,我也是經過三個多月才爭取到這個項目,但政府經過一番尋找才發現,莊亦歸離開大陸58年間,那條梨花街從解放後到現在已拆遷整改了八遍,原來的街早就不在了,現在上面是一個量販式KTV和一個女式內衣直銷商場,梨花街只剩下一個街名。
畢敬說,但還可以去找梨花街原居民打聽。
我說,58年,打聽有個屁用,政府打聽很久了,但當初比他大的現在早就嗝兒屁了,剩下那些,在這八次拆遷中早就不知去向,而且曆史的長河中,三反、文革、抄家,聽說有的按當時的規矩還被發配到雲南、貴州和大涼山這些地方……經過民族大融合生下了第二代,一開口說的全是彝族話、布依話甚至納西土話,咕嚕嘰布拉查,撒瓦猜恩頌達,什麼意思聽得懂嗎,當然,我也聽不懂。
杜丘說,政府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就能做到嗎?這個好像很難。
我又想深深凝視了,但昨晚忘了清洗的隱形眼鏡實在太不舒服,算了,我低下眼皮說,傻貨,政府吃不到的食我們才可以撿漏,更何況,憑政府官員的智商怎麼想得到最巧妙的方法去找人?我看你的智商,完全可以去政府當個副處級巡視員。
杜丘瑟縮在一邊,但其他股東七嘴八舌——咋個找嘛,街拆了八遍,人不被鎮壓也可能被融了合,哎,大海裏撈針,雞蛋裏挑骨頭啊,蘇東坡早就說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只怪造物弄人……眾說紛紜,搖頭晃腦,牛頭大大地不對馬嘴。
我很了解合作夥伴,他們是遇到困難抒發情懷,遇到好處敞開胸懷。我還給他們編了一首打油詩——遇到困難,緊急撤退;撤退不及,假裝午睡;午睡沒用,趕緊裝醉;裝醉不成,全體下跪……
此時我差點忍不住又想說CAO了,但想想我現在是要做500萬大生意的CEO了,不方便說這麼沒素質的話,就冷冷地說了一句:笨蛋才去找人,聰明人去找手鐲。
冷冷的,真他媽喜歡這三個字飽含的殺氣,冷冷的,我就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們全被震住。我喜歡冷兵器時代。
我聽見他們容量偏小的大腦硬盤哢嚓嚓生生運轉一個小周天,很滿意,一根一根地幫他們搭線:在發表本次演講前,‧不得不先說明一個前提,一對雌雄羊脂手鐲,來自一千年前五代十國之一,後周。
作為國軍家屬的莊妻和莊子(聽著有些別扭),在文革時代一定會有兩個待遇:一、被鎮壓;二、抄家。如果是被鎮壓,我們找到了手鐲也找不到人那一切都是屁話了,所以現在讓我們來談談不是屁話的話——抄家。(眾人點頭。)
如果被抄家的話,作為反革命重要證據的手鐲也有兩個待遇,一、被砸爛;二、被紅衛兵抄走上交。如果被砸爛一切都是屁話了,所以我們不談屁話,這就是手鐲上交(眾人加緊點頭)。如果紅衛兵上交,革命頭頭是識貨的,雖然他們一直想革國軍家屬的命,但一定不想革國軍家屬手鐲的命,所以,手鐲就有可能,我說的其實是肯定會留在當初負責那個片區的革命頭頭手裏(眾人頭如搗蒜)。有人會問,為什麼他就不可能大公無私交給正規的組織保管,壞的時代也有好人,所以這裏我不得不向曆史知識稍差的人普及一下:當時革命頭頭就是組織,組織就是革命頭頭,所以當革命頭頭想去找組織時,找了半天才發現,哦,原來自己就是組織,就哪裏都沒交成,自己的左手交到右手了,是不是(非常使勁兒地搗蒜,注意別傷到頸椎)?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改革開放後,革命頭頭有可能被鎮壓了,他被鎮壓,但手鐲不會被鎮壓,所以手鐲有可能交到新的革命的頭頭手裏;新的頭頭更識貨,要麼上交給文物單位,要麼私藏家裏,甚至趁機撈點實惠賣掉。但無論上述哪一種,手鐲肯定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別搗了,都成蒜泥了),只要我們放出消息要高價收購來自後周的手鐲,要是有人知道手鐲的下落,我們就等於是掌握莊子和莊孫子的下落,即使手鐲已易手,但可以順藤摸瓜找到手鐲的上一個擁有者,上上個擁有者,上上上個,最後就倒溯到莊子和莊孫子(這兩個名稱聽上太不像話了),或最後一次見到他們的目擊者是不是……(眾人瘋狂點頭如搗蒜,大廚,上蒜泥白肉。)
這個邏輯的核心是,在茫茫人海時代巨變中,人們,是不太會記得一對渺小可憐的母子的下落,但人們,一定會記得到一個豪華手鐲的下落,雖然手鐲的下落並不等同於母子的下落,但這總比跑到大涼山去咕嚕嘰查猜他們家的頌蓬好吧,因為,我們已經發現方向和線索。你們智商有限,我簡短發言至此,完畢。
畢敬問,要是莊妻和莊子並沒有讓手鐲被抄去,而是自己提前窩藏了起來,那我們就不知道他們如今在哪裏。
我說,聰明,可是這個問題又暴露出你還不夠聰明,所以我又要進行一個雄手鐲展出活動,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擁有雌手鐲的人想,咦,公的來了,我母的要不要去看看?一看,就入了我們的套了。當然,大家要是知道這是尋親的話,中國人口基數這麼大,就很可能變成一次人口普查,累?別怕累,因為有小費。總而言之一句話,只有我們才知道正確的方法,要找人,先找手鐲。
環顧四周,他們還沉浸複雜的邏輯思辨中,或者剛才頭如搗蒜傷著了頸椎,沒來得及想起第一時間給我鼓掌,我只得率先鼓掌,然後聽到雷鳴般的掌聲,不對,真是雷鳴,還電光閃閃,已進入深秋了居然還打雷,太怪了。當時我並不知道,我這一生,已被這筆不知能否兌現的500萬沉重地改變了。
這時杜丘才如夢初醒,使勁鼓起掌來,好,CEO說得好……我懶得理會這軀幹過大導致神經傳導緩慢的家夥,好比恐龍,上午不小心踩到它尾巴,傍晚才哎喲喲喊痛,太不講效率了。白他一眼,徑直去機場接青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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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提前的大雪關閉了沈陽機場,她們取消了兩段航班,這是旅客的鬱悶,是空姐們的節日,裏程費照算卻多出半天的休息。她說想去看《滿城盡帶黃金甲》,我早早買好了情侶包廂票。
坐在紫荊廣場電影院的黑暗裏,我被洶湧的波濤刺激到不行,那一排排呼之欲出的豐乳,即使捂住耳朵,也聽得到「撲嚕、撲嚕」的聲音,說實話我沒注意到故事的發展,因為我提心吊膽,生怕兩只小白兔突然就從李曼的懷中跳出,或者鞏俐在宮中跑著跑著因重心過高摔了一跤,結局是什麼,倒忘了。
全場人都在笑,青青居然為劇中人哭得花容失色,她只是在走出電影院後對用棉圈和膠墊做的手腳十分不滿,她憤憤然說,假的,除了鞏俐全是假的,想不到大片裏也有假貨。她問我咋個評價這部電影,我說,確實是「大」片,張藝謀對抗了自由落體常識,要是牛頓他老人家不小心看到這些向上堅挺的波波們,一定會重新考慮他的「萬有引力定律」。
青青笑著要掐我,我忍住疼,說名字應該叫《滿城盡擠黃金奶》,廣告詞就是:今天你擠了沒有!她撲過來對我又踢又掐,我很受用,趁機又親了她一口,斜眼打量一下,說,比起你的來,她們那個是典型的泡沫經濟。
這幾個月來我和她的關系已經小有進展,確立了我倆的約會關系,她已不會再像鵝腸火鍋那次一樣甩下我上吳哥的車了,但強調是約會關系而不是上床關系,我只能偶爾親親她的臉蛋,但嘴不行,她說還沒有想好是不是該接受我,沒想好之前就只約會,不親嘴。我使盡渾身解數,她也堅決不逾越雷池一步,我就試著這樣對自己說,這一次我就要找這樣的女孩,矜持。
她矜持,我吃驚,我對自己的毅力十分吃驚,這段時間我苦不堪言,收效甚微,時時還擔心被取締了繼續下去的資格。有時候覺得我很像非法開采煤礦,過快欲速則不達,引發塌方還有瓦斯爆炸,過慢則完不成任務,前面塞的那些紅包就白費了,我進退兩難,提心吊膽,只好左手冒充老板,右手冒充民工,草草打了白條。
總結對空姐桑青青傾心的理由,大雨中的機緣巧合?可愛的藍天使者?幫過燈火的忙所以我以身相報?她孤身一人在這裏我得起到一個男人的作用?自己都覺得這是扯淡,其實我就是看上她漂亮。像我這樣一個來自農村的孩子,雖然考上大學取得了城市戶口還當上了CEO,但找一個漂亮女孩子當老婆,這輩子才算功德圓滿。我媽一直覺得我沒出息,覺得我和我那死去的老爸一樣沒出息,常常一怒之下就拎著鞋跟我狂追,要是帶青青回家,看我媽一臉錯愕,那就太有成就感了。
重要的她還是空姐。空姐是城市裏一個難以名狀的物種,雖然有人說她們只是人漂亮點、衣服整潔點,在天上端盤子的服務員,但無數男人趨之若鶩。搞上了空姐,就相當於搞上了飛機;搞上了飛機,就相當於搞上了航空事業,那就和楊利偉一樣的級別了。
我之前廣告公司副總的女朋友就是一個空姐,他常常端著印有S航字樣機上的紙杯喝茶,桌上擺著S航飛機模型,有時還炫耀空姐從國外帶回來的免稅大衛杜夫香煙,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有天忍不住就給他講了一個段子:
一鼠長期沒找到女朋友,有一天卻高調地請大家參加它的婚禮,眾鼠吃驚地問你丫怎麼突然就找到老婆了,它笑而不語。洞房那天,當新娘蓋頭揭開時,眾鼠發現新娘竟然是只蝙蝠,大失所望,深以為新郎背叛了鼠類,它卻不以為然,說,蝙蝠怎麼了,怎麼也是一名空姐……
副總聽完大怒,從此給我穿小鞋,直至有一天以我吃了客戶超額回扣,故意在大家等待電梯下班的時候,當眾把我辭退。當我抱著自己的東西坐電梯下樓,他的空姐女友正好上樓,我招呼,她卻正眼都不看一眼,輕蔑地一笑而過。那一刻我暗暗發誓,老子這輩子一定要找一個空姐當女朋友,吃飯時讓她給我推餐車過來還低聲下氣問「先生,雞肉還是牛肉」,上完廁所讓她幫我沖馬桶,睡覺前讓她宣布「各艙門已預位,請戴好安全套」,最好還讓她穿上制服和老子做愛,呵,呵呵……雖然仔細想來這有點陰暗猥瑣,何況找個小臉累得煞白、小腿輕度浮腫、月經時常不調的空姐當女友,也不是多麼高檔的事情,但這股追求空姐的狠勁兒一發,就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了,我這是沖天炮當神六放,冒充航天英雄。
青青問,朱亞當結婚我隨多少份子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