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位置(官場)

肖仁福 作品,第4頁 / 共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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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預算處,沈天涯開了桌旁的電腦,拿出包裏的軟盤插入軟驅,把裏面的匯報材料拷人硬盤。然後又在網;亡看了幾條新聞,就關掉電腦,移正椅子,坐到辦公桌前。一眼瞥見對面馬如龍那空著的桌子和椅子,沈天涯不覺就發起怔來。

預算處一直占著四間相連的房子,西頭那間是機房,往東依次是科員辦公室,副處長室和處長室。後來馬如龍做了處長,便打通副處長室和科員辦公室,弄成一個大辦公室,再將處長室改成會客室,把自己的桌椅從裏面搬出來,跟副處長沈天涯的桌子拼在了一起。並將整個格局做了調整,把十來個人的辦公桌分成三塊,看上去像是一個品字,馬如龍和沈天涯在品字頂端,老張小李小宋幾個在品字右邊,還有幾位退居二線的在品字左邊。徐少林是弄成大辦公室後提的副處長,馬如龍要他也把辦公桌擺到他和沈天涯這邊來,徐少林不想挪窩,戲說伴君如伴虎,馬如龍也沒怎麼堅持,徐少林的辦公桌便一直跟老張小宋小李他們擺在一起。

開始處裏人不知道馬如龍這麼做的意圖,還以為他是喜歡熱鬧,誇他這是密切聯系群眾。後來才發現他那個位置背倚東牆,面向整個處裏幹部,那麼高高在上,確有一種總覽全局的架勢,這才明白了馬如龍的用心。

這一陣,沈天涯呆望著馬如龍的辦公桌椅,心下難免暗忖,它的主人恐怕再難得回到那個位置上來了。那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位置,那是一個令人夢寐以求的肥缺.那樣的肥缺可不是誰想占有就能占有的。

沈天涯腦袋裏就再也沒法抹去馬如龍那個空著的位置了。晚上他還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空著的位置變了形,一會兒扁一會兒圓。他曾幾次起身,離開自己的桌子,朝那個位置走過去,可快要接近它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它忽然飄了起來,飄到了天花板上,老也不肯落下來了。沈天涯就拿著一根竹杆去捅,捅了半天,它才慢慢降了下來。卻有人坐在了那裏,粗看那人像是馬如龍,細看像是徐少林,再看卻是一個陌生的猙獰的面孔。沈天涯吃了一驚,突然就醒了。

醒來後,沈天涯再也沒法入睡了,這個怪夢一次次在腦袋裏浮現著,揮之不去。

第二天沈天涯早早就去了財政局。傅尚良年近半百了,睡眠不多,醒得早,每天上班都會提前趕到局裏。可這天上午沈天涯在七樓等了半個小時,直到上班時間已到,其他人都陸續進了財政大廈,仍未見傅尚良的影子。沈天涯想,傅尚良從來是說話算話的,他莫非把昨天的話給忘了?正納悶間,手機響了,一瞧,是傅尚良的司機廖文化打來的。廖文化說:「沈處,你在哪裏?」沈天涯就知道傅尚良上午不會到局裏來了,說:「我在七樓。傅局長呢?」廖文化說:「傅局長在昌都賓館,他要我接你到那裏去,你快到樓下坪裏來吧。」

下了樓,傅尚良那部168號奉田小車正從外面徐徐開了進來。才停穩,廖文化就將前頭右邊的門打開了。沈天涯抬步要往裏邁,卻見廖文化正拿著一方嶄新的毛巾,在座位上抹起來,抹過了,才客氣地對沈天涯說了聲:「沈處請上吧!」

沈天涯上車後,廖文化又拿過擋風玻璃下的精白沙,遞一支給他,並拔出裏程表旁邊的點火器,伸到沈天涯嘴邊。沈天涯不讓他點,去接點火器,廖文化不給,硬給他點著了。沈天涯嘴鼻並用,吐出一團煙霧,說:「坐你的車,又抽你的煙,真不好意思。」廖文化方向盤一打,將車開出財政大廈。說:「沈大處長坐我的車,這是看得起我嘛。」

沈天涯不覺得側過頭瞟了廖文化一眼。廖文化還不到三十歲,是部隊轉業回來的,給軍區首長開過多年的小車,技術好,又愛幹淨,所以傅尚良到財政局後不久就看中了他。因為是給主要領導開車,心性就高,別說其他司機,就是局裏一般的處長副處長,他都有些不屑一顧。預算處的幾個正副處長的位置特殊,又經常跟局裏主要領導在一起,廖文化當然不敢小看,可沈天涯心中有數,平時他對待馬如龍這個處長,跟對待他和徐少林兩位副處長,態度也是有所不同的。像今天廖文化這麼客客氣氣,又是抹座位,又是敬煙點煙,沈天涯可還是頭一回享受這樣的待遇。

沈天涯知道,都是馬如龍得病躺在了醫院裏的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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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車子就到了昌都賓館。根據廖文化的指點,沈天涯直接去了二樓會議室。市人大主任正坐在副席位置上念著匯報材料,主席位置上豎著首長字樣的牌子,好像是省裏的一個什麼領導,沈天涯偶爾在電視裏見過。

沈天涯的眼光正掠過首長,往下一路搜尋著的時候,傅尚良已經拿著材料悄然來到他身邊。兩人一起出了會議室,傅尚良說:「省人大來了一個副主任,本來沒通知財政的,是臨時做的動議,只好把你叫到這裏來了。」

省人大領導下來,實質性的內容不多,但匯報工作時為了營造氣氛,常常把一些跟匯報內容沒有瓜葛的單位也叫.過去陪會,以顯示對人大領導和人大工作的重視。不過沈天涯只心裏這麼想想,不便多嘴。博尚良用手在材料上指了指,說:「這個材料寫得還是不錯的,我只動了兩個提法,加了幾個數字,打印時你仔細核對一下。」沈天涯並不吱聲,只用溫馴的目光望著傅尚良那張國字臉的下半部,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已將領導的話記在了心裏。

傅尚良這才把材料交到沈天涯手上,說:「你再去電腦裏查一查省裏的最新數字,看看其他地方的收入進度排名有沒有變動,說不定昌都的排名還會往前靠一點兒。」沈天涯忙說:「好,我這就去調省裏的數字。」傅尚良又說:「另外還有兩個病句和幾個錯別字,我也給你改過來了。」

這本來是沈天涯有意為之的,他卻裝做不解的樣子,說:「材料寫完後,我是檢查了兩遍的,怎麼卻沒發現病句和錯別字呢?」傅尚良說:「你究竟是學財經的嘛,文字功夫差點也正常,以後多讀書,多磨練磨練,會有提高的。」沈天涯謙虛地說:「以後多跟老板學學。」傅尚良說:「我也不是學中文的,是搞多了逼出來的。」沈天涯諾諾著,轉身往樓梯口走去。

可正要下樓,傅尚良又在後面叫住了他。沈天涯趕緊轉過身,躬身跑回去。只見傅尚良做思索狀說:「明天的常委擴大會本來是通知預算處長參加的,馬如龍當然不可能參加了,匯報材料是你寫的,那你參加吧。」

傅尚良說完,轉身進了會議室。可沈天涯卻癡了,站在走廊上半天沒有動彈。嘴巴一直張開著,好久沒能合上。傅尚良的話好像還在走廊裏縈繞不去,沈天涯反反複複琢磨著,回味著,總覺得這不是一個普通的信號。

回到局裏,沈天涯以最快的速度查閱了省裏的資料,再把軟盤調出來,按照傅尚良的意見認真做了補充,同時改掉傅尚良更正過來的病句和錯別字,又反複檢查了兩遍,便拿到文印室打印了三十多份。第二天沈天涯正准備把材料交到常委值班室去,傅尚良打來電話,說賈志堅要過目一下匯報材料,囑沈天涯拿一份給他,他要親自給賈志堅送過去。

賈志堅原是市政府秘書長,後做了分管農業的副市長,一個月前進了常委,成了常務副市長,才分管了財政,對財政這塊還不是太熟悉,他大概是想在財政匯報前看一下材料,常委會上好有話可說。沈天涯跟賈志堅在一起開過兩次會,交道不多。摸不清他的脾氣,心裏沒底,如果他太過刁鑽,或喜歡別出心裁,材料要全部重來,那就麻煩了。

沈天涯忐忑著,拿著材料到七樓局長室旁邊的小會議室去找正在開會的傅尚良。剛到門口,傅尚良就從裏面出來了。沈天涯把材料交給他,正要走開,傅尚良把他叫住,說:「你也跟我一起到政府去一趟吧。」

沈天涯好像沒聽明白似的,泥在地上沒動。傅尚良說:「貿副市長管財政沒多久,有必要跟他多接觸接觸,以後要常打交道的。」沈天涯也弄不清楚這是不是傅尚良有意讓他在市領導面前露露臉,跟在他後面下了樓。

兩人坐著廖文化駕駛的168本田小轎車趕到政府門口,只見辦公大樓前的坪地裏黑壓壓擠著不少人。車子是沒法往裏開了,兩人只得下了車,走路進去。好不容易擠進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的一樓值班室,一打聽,才知是昌都汽車制造廠的工人上訪宋了。昌都汽車制造廠過去非常紅火,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開始走下坡路,最近兩年已經完全停產,工人生活沒有著落,多次來找市政府,每次市政府都是從市長預備金裏拿點小錢出來把他們哄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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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市長預備金就是財政在安排預算時,特意挪出來由市長和分管財政的常務副市長靈活掌握使用的兩到三千萬的預留資金。今年財政形勢吃緊,硬性的增支口子加大,該安排下去的支出還欠著五千萬的缺口,市長預備金也就一壓再壓,最後只預留了兩千多萬,而這兩千多萬也只是一個數字,已經提前用空了,因為上年顧市長和原常務副市長批了條子卻沒有兌現的資金都快超過兩千萬了。市長手裏再也沒錢拿來應急了,又沒辦法打發走工人們,只得讓他們在辦公樓前守著。好在工人們還通情達理,推舉了兩個代表跟政府談判,其他人並沒什麼過急行為。

在值班室保安的許可下,傅尚良和沈天涯才進得鐵門,上了三樓。三樓東面是市長們辦公的地方。樓梯頭也裝了鐵門,又是政府辦的人開了門,兩人才進到了裏面。

沈天涯原以為賈志堅一定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不想敲開他的辦公室,他卻沒事人一樣。容光煥發。如沐春風,說:「傅局長你真神速,這麼快就到了。」傅尚良說:「領導命令如山倒嘛。」

同時將沈天涯推到前面,要向他介紹。還沒等他開口,賈副市長就說道:「沈處長我認識,我管財政以前,在一起開過兩次會了。」沈天涯頓生感激,趕忙說道:「謝謝領導記得我。」暗暗佩服賈志堅的記性。

寒暄了幾句,賈志堅就拿過傅尚良遞上的材料,看起來。

沈天涯坐在沙發上,甚覺無聊,就抬頭打量起辦公室來。這是一間大約二十平米的房子,牆邊兩排高高的書架,裏面擺滿各類古今名著和經濟管理方面的精裝書。書架旁邊一台電腦,是那種十七寸顯示屏的,正開著機。另一面牆上有一幅字,屬於印刷晶,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手跡:為人民服務。這樣的書法作品表面看去跟一個政府官員的公眾形象很吻合,其實它是非常大眾化的,也是很中庸的,看不出主人是愛好書法,還是借字以言志。沈天涯意識到了主人的城府和高明,他如果在辦公室裏掛上一幅「難得糊塗」或別的什麼字,那才叫膚淺呢。

沈天涯這麼東張西望的時候,賈志堅已將材料看完,該動的地方也動了動。然後說:「材料寫得還行,不過我這裏還有兩條,供你們參考,看能否融進材料裏面。」

聞言,沈天涯就趕緊到包裏去找筆記本。而一旁的傅尚良早就將筆記本拿在了手上,連筆帽都已經扯開了。沈天涯這才想起,他在打量辦公室的時候,傅尚良手上就已經捧著那本筆記本廠。沈天涯心想,自己確實太嫩了,以後得多學著點。

賈志堅的指示很快交代完畢,沈天涯認真記下了,無非是加幾個大觀點,聽上去更像是政府的口氣。沈天涯知道,財政去常委匯報,本來就代表了政府,如果僅從財政的角度來匯報,便成了部門的意見,立足點也就低多了。看來賈志堅要看看材料,要加點自己的東西,確實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