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位置(官場)

肖仁福 作品,第9頁 / 共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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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傅尚良慢慢就覺悟過來了,原來是自己坐在高處,上面領導坐在低處,把彼此的位置弄顛倒了。後來上面領導再到他辦公室來的時候,他就不往自己的位置上坐,請領導到辦公桌前去,領導不好喧賓奪主,不肯就範,傅尚良也不好意思坐到高處,只得跟領導一起坐到沙發上去。可這樣,兩人又太親近了一點,不像是在辦公室談工作,倒像在包房裏談戀愛,也讓傅尚良感覺不是滋味。

再後來,傅尚良才想出一個辦法,讓辦公室主任在他辦公桌對面再拼上一張辦公桌,同時備了一把比自己的椅子略高的高背椅,上面領導來到他辦公室後,就請到對面的高背椅上坐定。領導到了該到的位置,自己可以從從容容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微微抬著頭仰視領導了,傅尚良就渾身舒服了。

這之後,局裏的處長們去局長室向傅尚良匯報工作,見新擺了一副桌椅,就有幾分稀奇,忍不住要上去坐坐。屁股一挨高背椅,發現傅尚良竟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有些不自在了,意識到這個位置不是自己坐的,很不好意思地退了下去。以後再來局長室時,便再也不敢覬覦這個寶座了,要麼站在傅尚良辦公桌旁,做俯首帖耳狀,要麼退居斜對面的沙發上,聽傅尚良居高臨下發號施令。

今天沈天涯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然憑著一時意氣,坐到了傅尚良對面的高背椅上。可坐下還沒幾秒鐘,也像其他處長一樣,面對傅尚良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立即就心虛氣短了。他意識到,不屬於你的位置,就是不該你去坐的。沈天涯只得不尷不尬地站起來,回到傅尚良桌旁。又覺得這樣站著不甘心似的,才退後一步,乖乖坐到傅尚良斜對面的沙發上。

經這一折騰,沈天涯變得低眉順眼,一點脾氣也沒有了。他在心裏暗想,都是那位置作的祟啊,怪不得人人都看重自己的位置,原來任何位置都是暗含了特定的內涵的,想越位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沈天涯這麼暗想著的時候,傅尚良開口了,他說:「這個分工你可能會有想法,但你要理解我,我也有難處,不然這個分工也不會拖到今天才跟你們見面了。」

沈天涯努力集中著自己的思想,認真領會著傅尚良的話。他知道傅尚良也不便和盤托出,只能說到這一步。沈天涯心中也是有數的,這是徐少林在後面做足了文章。說不定還是歐陽鴻表過態的。何況事已至此,就是力爭也無用,於是裝做毫不介意的樣子,說:「我覺得這個分工是合理的,徐處長能力比我強,他多做點難度大的工作也是應該的。」

沈天涯這話,傅尚良聽上去順耳,盡管他也知道沈天涯有些言不由衷。傅尚良說:「你有這樣的姿態,我很高興,說明你境界高。來日方長,今後你還要繼續支持我的工作喲。」傅尚良這話自然是寬沈天涯心的,他不好說什麼,點頭道:「我會一如既往服從領導安排的。」傅尚良說:「這就好,今後有什麼事情,我們還要多多溝通。」

從局長室出來後,沈天涯一時也不知上哪裏去才好。他不想這個時候回預算處,這個時候看見徐少林,心裏舒服不起來。正猶豫著,蒙瓊花從身後另一間局長室走了出來。沈天涯心想,這兩天跟這個蒙瓊花的緣分還不淺,昨天在大門口見到她,今天又在七樓碰上了。

蒙瓊花看看沈天涯.又回頭瞥一眼傅尚良那半開的辦公室,放低聲音說:「又得到領導的親切接見了吧?」沈天涯說:「你不也一樣麼?我看你剛從鄭副局長那裏出來。」蒙瓊花說:「怎麼一樣呢?你那是主要領導,鄭副局長是次要領導,規格不一,待遇也不同嘛。」沈天涯說:「到領導那裏去一趟也是待遇麼?」蒙瓊花說:「那還用說,我們想被主要領導接見一回還想不到呢。」

兩人來到電梯門口:沈天涯說:「我跟傅局長說說,要他分管控購,讓鄭副局長來分管預算,這樣你就可以經常讓主要領導來接見了。」蒙瓊花說:「你別哄我了,哪裏的財政局不是主要領導親自分管預算?控購辦是夕陽處室,只有……」說到這裏,蒙瓊花噤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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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涯知道她後面的意思,無非是鄭副局長是局領導裏的倒黴蛋,才管些無關緊要的處室。

電梯來了,沈天涯和蒙瓊花一齊走了進去。裏面還站著一個鐘四喜。等了一會電梯門也沒關,沈天涯順手就在「閉」字鍵上撳了一下。可電梯門一點反應也沒有,沒有絲毫要關上的跡象。蒙瓊花說:「你再撳半天也沒用的。」沈天涯又在那個「閉」字鍵上撳了撳,果然如此。蒙瓊花的笑聲有些浪,說:「老革命碰上新問題了吧?」伸出手指,在另一個鍵上按了一下,門才咣一聲關了。

沈天涯甚覺奇怪,借著暗淡的頂燈低頭瞧瞧,才發現兩個按鍵上都寫著同樣的「閉」字。他就有些不懂了,他撳的「閉」電梯門不肯閉上,蒙瓊花撳的「閉」電梯門就聽話地閉上了。蒙瓊花越發得意了,說:「告訴你吧,中午兩個按鍵都被人按壞了,請電工師傅來維修,那電工師傅也糊塗,帶了兩個『閉』字鍵,沒帶『開』字鍵,只好張冠李戴,用『閉』字鍵代替,開『字鍵。」

沈天涯這才明白過來,又瞧了瞧那兩個一模一樣的「閉」字鍵,感到甚是滑稽。鐘四喜見蒙瓊花臉上的笑那麼誇張,也不自覺地笑起來,說:「一下冒出兩個『閉』,如果把蒙主任也算上,這電梯裏豈不是有了三個『閉』?」

「閉」字的讀音在昌都人甚至全國人民嘴裏,都是有些邪乎的。鐘四喜這玩笑也太損了一點。蒙瓊花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在鐘四喜背上擂了一拳。

鐘四喜這玩笑一開,沈天涯那陰沉的情緒忽然開朗了不少。人的情緒一好,思維就活躍,電梯到達四樓後,他忽然想到了羅小扇,就有了一種去看看她的願望,於是出了電梯。

羅小扇卻不在,非稅收入處的人告訴沈天涯,市交警財務處柳處長把她叫走了。沈天涯忽記起羅小扇曾說過徐少林也對柳主席的字有了興趣,不覺有所觸動,心想徐少林平時對書法並沒什麼愛好,突然關心起柳主席的字來了,一定是另有所圖吧。

出了非稅收入處,沈天涯打通了羅小扇的手機,問她在哪裏。羅小扇告訴他,柳主席在昌都市圖書館辦了個書法展,今天開張,交警柳處長喊她去捧場,問沈天涯有沒有興趣去看看,柳主席會根據參觀者的要求當場獻藝哩。沈天涯想,羅小扇跟柳處長在一起,他不去也罷,就說,書展不是才開張嗎?今天還有些事,改日再去吧。掛了手機。

晚上,沈天涯去了組織部的同學穀雨生家。

穀雨生一家人還在吃飯.沈天涯批評自己道:「我這人,跟領導關系太疏遠,也搞不清領導的生活規律,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領導用餐的時候來,多有得罪。」穀雨生咽下嘴裏的飯,說:「你這個沈天涯,在機關呆了十多年,還像在大學一樣,那麼油嘴滑舌的。」沈天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穀雨生三兩下扒完碗裏的飯,過來陪沈天涯。沈天涯說:「這段時間不是正在考察機關領導班子嗎?下部群眾還允許你在家裏用餐?」穀雨生:「你以為組織部的幹部天天吃請?那是吃得的麼?」沈天涯說:「那我請你吧,反正我們這七品小吏還沒進人你們的考察範圍。」穀雨生說:「那還差不多:」沈天涯說:「那就說定了,明天我請你。」

見沈天涯不像開玩笑,穀雨生說:「你今晚不是僅僅來跟我敘舊的吧?有什麼活直說得了,用得著這麼拐彎抹角嗎?」沈天涯指著穀雨生,說:「你這是不是打官腔?你不記得了?在大學裏我是班長你是副班長,你還歸我管了幾年呢,現在你做了管官的官,就在我面前吆五喝六起來,我看你是請的人太多,一聽請字就神經過敏,老擔心背後有什麼交易。」穀雨生笑道:「世上哪來免費的午餐?人家請吃請喝,不是求你辦事,是看你長得貌比潘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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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鬧了幾句,沈天涯才告訴穀雨生,市書協柳主席在昌都圖書館舉辦書法展,問他有沒有興趣去看看。穀雨生的字在大學時就寫得很不錯,還迷戀過一陣書法.沈天涯因知道他這個底細,才來慫恿他去看書法展的。穀雨生果然動了心,說:「明天我還有幾份幹部表格要填,領導等著調看:估昔明天下午可騰出時間來了。」沈天涯說:「下午也行。據說柳主席還會現場獻藝。到時我真的請客,買他的作品送你。」

第二天下午沈天涯特意打的到市委大院把穀雨生接出來,直接上了昌都圖書館。

書法展就在一樓大廳裏。人不多,還清靜。四面牆上掛著些大小不一卻裝裱精致的書法作品,大廳正中擺了張桌子,桌上備有紙硯筆墨,長發過肩的柳主席正坐在桌子後面等人索字.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式。沈天涯和穀雨生進門後,柳主席的目光就瞟了過來,而且微笑著點了點頭,對他們的光臨表示感激。沈天涯也向柳主席投去一笑,開始觀看牆上的字。

瀏覽了一圈,兩人走到柳主席的桌旁,問要一幅現寫的字開價多少。柳主席說:「你們能來捧場.我已經非常感謝了,一幅一百兩百,為我解決點場租費就行了,就是一分錢不收,送你一幅字,也是我應該做的。」沈天涯說:「你又不是雷鋒,不給錢哪行?我們都是書法愛好者,對書法很有感情的。」

正說著,門外進來一撥人,一位又高又大的胖子一眼瞥見穀雨生,高聲喊道:「穀領導您也來了!」忙奔上前來,抓住穀雨生的手使勁搖起來。沈天涯認得那人,是物價局的局長,人稱胖局長。搖了好一陣,胖局長才松開穀雨生的手,轉頭對柳主席高門大嗓道:「柳主席你給這位組織部的大領導寫幾幅精彩的,錢由我付。」穀雨生說:「我不是來買字的,是來欣賞的,你想買就自己買吧。」

胖局長走開後,又上來一個矮個子男人,纏著穀雨生又是一陣寒暄。這是計委的孔副主任.據說計委主任就要到齡了,他很想接上這個主任的位置,對穀雨生格外殷勤。孔副主任的工作力度比胖局長大多了,一邊對柳主席說:「你給我們穀領導寫幅有意思的,我買單。」一邊從身上掏出五百元現金,就要往柳主任的桌上放。穀雨生攔生他,說:「孔主任你這樣,這個書法展我沒法看了。」孔副主任見穀雨生執意不肯,只好作罷。

此後又上來過幾位熱心人,都要給穀雨生買字,也是一些單位的頭頭.都被穀雨生擋了回去。沈天涯知道這樣下去.這字看來是買不成了,就把柳主席拉到一旁,對池說:「我這位組織部的領導的確是想要你一幅字的,但這些人在這裏.他也不好要了,今天幾時收展?我們想等人散去後,把門關上,請您靜心寫一兩幅。」柳主席點頭道:「行行行,五點半就收展,我給你們寫。」又看看表,說:「只差一個多小時了,你們先看看牆上的字吧。」穀雨生一旁說:「算了吧,省得麻煩。」沈天涯說:「我說了請你的,言而無信非君子矣。」

很快到了五點半,大廳裏的人走得差不多的時候,柳主席把門關上,問等在一旁的沈天涯兩個,想要什麼字。沈天涯指著穀雨生,對柳主席說:「你不認得這位領導吧,他是組織部的,管官的官。」柳主席說:「已經認得了,下午不是有好幾位當官的都喊他組織部大領導麼?」沈天涯說:「對,他是組織部的大領導不錯,可是呢,還有比他更大的領導,那些大領導都是副省一級的,帽子掉到地上能砸出坑來。」

穀雨生覺得沈天涯說得也太誇張了一點,上前對柳主席說:「你別聽他胡侃,他中午多喝了幾杯。」沈天涯不理穀雨生,繼續對柳主席說:「那些大領導都是他的頂頭上司,就喜歡你柳主席的字,只是不便親自出面。」柳主席說:「我知道了,你是說他要拿我的字去送他的頂頭上司,對不對?」沈天涯說:「對極了,搞藝術的人就是靈性。我跟你說,如今副省一級領導喜歡收藏什麼字,你知道嗎?」柳主席說:「在下願聽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