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官運

肖仁福 作品,第8頁 / 共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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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三這才把錢收下了。高志強接著問道:「你去找誰?」郭三張張嘴,有點茫然。高志強吩咐道:「你去把你那天給我看過的材料複印幾份。到省城後不要去找信訪辦,信訪辦的人只有兩個辦法,一是通知市裏把你領回來,二是把你的材料轉到市裏。你先去省報找那位賓記者。隨便撿一張省報就找得到他的手機和呼機號子,他是全省赫赫有名的熱線記者,一定要把材料直接交給他。然後再去趟省人大和省紀委。」又把明天上午坐車的時間和地點,向郭三做了交代,最後高志強給了郭三一個手機,說:「這個就送你了,有什麼情況及時報告給我。也不要輕易往外打電話,打多了不安全。」

郭三要下車時,高志強要他轉告郭寶田,今天晚上一定打個電話來。

晚上接到郭寶田的電話後,高志強便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郭寶田答應得很痛快,表示馬上就去組織。

一切安排妥當,高志強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從雙紫公園門口到市委大院,也就1000多米的距離,高志強卻鑽進一部的士,往中心路方向繞了個大圈,才折回來進了市委大院。圍觀的幹部群眾見高志強從的士裏鑽了出來,主動給他讓開一條道。走進包圍圈,只見文書記和雷遠鳴的小車周圍,郭家沖的人站的站著,蹲的蹲著,有幾個還躺倒在小車的前輪邊,癩皮狗一樣。文書記和雷遠鳴兩人的車窗是開著的,兩人都各自坐在車裏,鐵青著臉,不聲也不響。

高志強擠到郭寶田的前面,故意高聲問道:「老郭,這又是怎麼了?」郭寶田看都不看高志強一眼,用一種傲慢的口氣說:「沒什麼,向領導匯報點情況。」高志強厲聲道:「匯報情況用得著這麼多人嗎?」郭寶田說:「高書記,你別威脅我,我是一個人來的,這些人是從哪裏鑽出來的,我可不知道。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高志強訓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是群體性擾亂社會治安,性質已經相當嚴重。」郭寶田斜高志強一眼,說:「我們性質嚴重,到哪一天石膏礦塌下去,把我們全部埋掉,性質卻不嚴重了?」高志強說:「石膏礦的事可以再商量嘛,你先把這些人喊開。」

郭寶田雙手往胸前一抱,眼睛望著別處說:「你喊得開,你就喊嘛,我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高志強喝道:「你這不是耍蠻嗎?我問你,你們的具體要求是什麼?」郭寶田說:「要求我們說了不止十遍百遍了,口水都說幹了,你去問問車裏的大領導吧。」

沒有辦法,高志強只好繞到文書記的車前,去跟他商量。文書記讓高志強上了車,然後關了窗戶,低聲道:「志強呀,你知道嗎?我們已經被困了一個多小時了。」高志強道歉道:「文書記真對不起,我一早就陪客人去了,剛接到值班室的電話。」文書記說:「他們要我們馬上關掉郭家沖的石膏礦。可現在是法制社會,紫東區政府跟礦主簽了合同,合同期未到就關掉,那是要履行巨額賠償責任的,區政府那麼窮,賠償得起嗎?」高志強說:「這我也知道,但他們現在這麼堵在市委大樓前,影響也太壞了點。我看通知公安一聲,把他們趕走得了。」

文書記不高興了,說:「動用公安,還請你回來幹什麼?」高志強摸摸腦袋,說:「我看先答應他們,近期關掉石膏礦,把這些人疏散後再商量對策。」文書記說:「剛才我和雷市長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只怕到時關不了,他們又會來鬧事,所以不敢松口。」高志強說:「這麼僵著,終究不成體統,我看先答應下來,再以商量關閉事宜為由,把郭寶田扣下。他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沒有他在外面作梗,是鬧不起來的。」文書記歎口氣,無奈道:「也只好這樣了,就看郭寶田會不會就範。」

得了文書記的話,高志強就從車裏鑽出來,來到郭寶田前面,說:「我跟文書記說好了,他答應關掉石膏礦。至於怎麼關,其他人走開後,你作為代表留下來,我們具體商量商量。」郭寶田停頓片刻,才點頭說:「好吧,我跟大家說說看。」

然後郭寶田站直身子,亮開了嗓門,對眾人叫道:「我已經和高書記達成了初步協議,市委打算馬上關掉石膏礦。至於具體關閉辦法,你們先回去,我留下來跟他們商量。」人群中就有人大聲喊道:「你不要耳根軟,他們幾句話把我們打發走了,過後石膏礦又會照樣開著的。」郭寶田說:「我了解高書記,他說話還算算數,你們就放心走吧。」大家還是不想走,郭寶田又反複作了勸說道:「暫時也只有這麼辦了,我們這麼堵著市領導,他們就是想去關閉石膏礦,也出去不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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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寶田這麼一說,這夥人才猶猶豫豫散開,出了大院。文書記他們的車也開走了,其他看熱鬧的人也紛紛走掉,大樓前漸漸平靜下來。

高志強把郭寶田帶進自己辦公室,隨手關了門,才對他說道:「你暫時不要回家了,我安排你到紫江賓館暫住幾天吧。」郭寶田問:「那礦上的事呢?」高志強放低聲音道:「現在國務院正在整頓各類小礦,郭三今天上午也去了省城,你耐心等幾天,一定會有結果的。」

接著高志強給行政科長打了個電話,要他來一下。沒兩分鐘,行政科長就跑了過來。高志強說:「你把老郭帶到紫江賓館去,訂一個單間。同時跟賓館經理打聲招呼,吃喝什麼的,按省裏來的處級幹部安排。」那位科長斜一眼郭寶田,有些疑惑,想說什麼,終是沒說出來。高志強懂得科長的意思,又對他說:「這是市委的特殊客人,如果你稍有怠慢,我下你的崗。」科長這才點頭如搗蒜,帶著郭寶田走了。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已經達到了預想中的效果。高志強的手無意識地在桌上敲了敲,目光盯了盯窗外的坪地,那是剛才郭寶田他們聚集過的地方,此時已經空空蕩蕩的,只有數株不高的金錢松靜立著,偶爾一陣風吹過,樹尖便輕輕晃悠一下。高志強臉上掠過一絲淺笑,拿起桌上的報紙隨便翻起來。報紙不是大塊官樣文章,就是整版廣告,實在看不下去。扔掉報紙,開了電腦。

點出自己的信箱,高志強眼睛就亮了,昨天戴看蘭就給他發了郵件。這回她不是約他進蘭溪屋,而是告訴他,她要到楚南市去出差。楚南市就在臨紫市隔壁,戴看蘭的意思很明顯,是要他過去看看她。高志強當即就撥通了戴看蘭的手機。戴看蘭說:「你真有運氣,我的手機剛打開,你就進來了。」

戴看蘭這話真有意思,她不說你的電話進來了,卻說你進來了,這是不是有些曖昧?高志強說:「你什麼時候到楚南去?」戴看蘭說:「已經到了。」高志強說:「這麼快?」戴看蘭說:「給你發過電子郵件就出發了。」高志強說:「住在什麼地方?」戴看蘭說:「碧梧山莊。」高志強說:「就你一個人?」戴看蘭說:「來了好幾個,其中有一個,你肯定非常想見。」高志強說:「那個我非常想見的人,永遠只是你。」戴看蘭說:「別酸了,如果你想見的人只是我,你這個副書記也就不要進步了。」

聽話聽音,高志強就知道是嚴部長去了。他說:「今晚我就到你那裏去。」戴看蘭笑道:「我可沒這個意思,這是你自己的事。我豈敢牽著你的鼻子走?」

省委組織部長到了下面,這當然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放下電話後,高志強琢磨了一下,准備晚上就趕往楚南,到碧梧山莊去拜會嚴部長。

13、高志強是傍晚時分離開臨紫的。臨走前,他為如何去見嚴部長很費了一番腦筋。至少不能空著雙手去吧?一個市委副書記攪盡腦汁想成為市委常委工作的主持人,一心巴望著能順順當當進步為市委書記,現在省委組織部長到了你的身邊,給了你現成的機遇,如果你就這樣空著雙手去見人家,你這人不是弱智就是腦袋裏的哪根筋搭錯了地方。不空手又帶點什麼呢?帶點土特產,或兩瓶酒幾條煙?恐怕已經不是那個年代了。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帶錢,簡單方便,容易操作,高志強也見得多了,如今還沒有誰不愛錢的。那麼帶錢又以帶多少為宜呢?三五千還是三五萬或十幾萬幾十萬?從縣委書記做到市委組織部長和市委副書記,給高志強送錢的人多的是,如果都放進了自己抽屜,現在手頭別說上千萬,三五百萬完全不在話下。高志強當然也知道孔方兄的妙處,櫃子裏錢多不要喂飯。可最能吸引高志強的不僅僅是錢,還有權力地位,他不願意因為金錢而失去既定目標。因此說他手頭如何寬裕的確談不上,若要他一下子出手三萬五萬的,還實在有些困難。那就只好量入為出,帶個三到五千,略表心意了。可高志強馬上又否定了自己這個幼稚的想法。三五千怎麼好意思出手呢?人家嚴部長堂堂的掌管全省党政官員烏紗帽的省部級領導,三五千相稱嗎?說不定人家還以為你是看輕他,別有用心拿這個小錢去戲弄他哩。

高志強一時沒有了轍。抓耳撓腮,另外又想了幾個方案,都不得要領。他想給戴看蘭打個電話,拿起手機又放下了。就這點小事,你一個大男人還要去向人家女人討教,也太不好意思。猛然間才想起,紫源酒廠長江永年留下的那個大信封還塞在書櫃裏。原來那天中午高志強考慮廉政辦的人正在休息,打算下午上班後再叫他們來拿,結果午睡沒睡著,上班時間沒到就去了辦公室,批了兩個小時的文件,之後就把這事給忘得一幹二淨。高志強想,也只好拿這筆錢去應一下急,估計有這個數應該勉強過得去了。便過去打開書櫃,抽出那個大信封。放手掂了掂,低頭又想,現在把這錢取走了,以後拿什麼來填窟窿?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如果算是受賄,那是足可進去呆上一陣的。隨即把信封放了回去。

離開書櫃後,在屋裏繞了一圈,不知不覺又繞到書櫃前,伸手再次拿出那個信封來。但他還是下不了決心,再次放了回去。如此反複幾次,高志強甚至罵起自己來,平時你說話做事還算幹脆,今天怎麼搞的,竟然這麼婆婆媽媽,沒了一點男人的風度。這一罵,高志強就下定了決心,心裏說,現在幹什麼不要錢開道?要做大事,這樣瞻前顧後能行嗎?於是把那個大信封往手提包裏一塞,堅定地邁開步子出了門,人也一下子變得豪氣起來。

現在高志強的車子已經行駛在通往楚南市的公路上。他不再去想提包裏的那個信封,他想只要跟嚴部長牽上這條線,關鍵時刻他不給自己設阻,加上郭三能到省裏請動那位賓記者,郭家沖石膏礦塌方死人的事一張揚出去,那他高志強預計的目標就容易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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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郭家沖,高志強覺得應該跟郭三聯系一下了,於是放慢車速,撥通了他送給郭三的那個手機。郭三很快就接了電話,說:「高書記,我也正要給您去電話呢。」高志強說:「情況怎麼樣?」郭三說:「按照您的指示,我一到省城就去了省報,但賓記者外出采訪去了。打通他的手機,還好他就在城邊一個工地上采訪,我趕緊打的找過去,把資料給了他,一邊口頭匯報了一些情況。賓記者當即表示,明天就到臨紫去暗訪,並囑我先不要驚動省人大,這樣讓臨紫方面的有關人員知道了,對調查取證相反不利。」

高志強想了想說:「賓記者說的不錯,你暫時不去省人大也好。但為保險起見,你還是通過郵局,將材料掛號寄往人大。現在的掛號信速度慢,材料到達省人大後,賓記者的調查取證可能也搞得差不多了。」郭三說:「這個辦法好,我現在就去辦。」高志強說:「賓記者還跟你說了些什麼?」郭三說:「賓記者要我回去後不要輕易露面,有事他再找我,我把我這個手機的號子告訴了他,還提供了一些線索,他都一一做了記錄。」高志強說:「你做得對。不過你的手機號碼除了賓記者,再也不能跟任何人說了。」郭三說:「是的。」高志強說:「你明天就趕回臨紫,暗中保護好賓記者,有什麼問題,你就打電話給我。」

天開始黑下來的時候,高志強的小車已駛近燈火輝煌的碧梧山莊。

只見好幾部楚南市牌照的高級小轎車相繼開出山莊大門。高志強心裏明白這些人剛拜訪嚴部長出來,便有意放慢車速,往大門裏面的停車坪多瞧了幾眼。那裏還有兩部黎西市的小車,看車牌號也是市委主要領導的專車。高志強意識到自己這麼闖進去多有不便,於是方向盤一打,將車開到山莊後面的樹林下隱蔽起來,然後給戴看蘭打了一個電話。高志強說:「我已經到了你的身邊。」戴看蘭笑道:「我知道,你沒有膽量進山莊大門,才走的旁門左道。」高志強說:「我怎麼沒膽量了?」戴看蘭說:「你碰到了好些高級小轎車。」

原來什麼都逃不過戴看蘭。高志強便說:「知我者,看蘭也。」戴看蘭說:「你把車窗打開吧。」高志強聽話地按下車窗,一側首,見戴看蘭已經站在不遠處的一叢墨竹旁。他當即將車子開過去,讓戴看蘭上了一旁的副駕駛室。

一襲沁人的幽香隨即撲鼻而至,高志強不覺翕了翕鼻翼,說:「什麼花這麼香!」戴看蘭說:「這就憑你的感覺了,春蘭秋桂,你覺得是什麼花香就是什麼花香。」

遠處的燈光如晝,正透過濃密的樹蔭,斑斑點點灑在戴看蘭身上。一股暖流忽然從高志強心底升起來,悄悄向全身蔓延開去,仿佛滲透到了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在高志強的情感曆程中,給予過他這種溫馨纏綿的感覺的女人並不多,就是像叢林那樣的女人,女人味不可謂不足,也會讓高志強激動一時,卻無法讓他產生這樣一份深切而恒久的感覺。

戴看蘭雖然眼睛看著車外,卻知道高志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便故意咳了一聲。高志強意識到了自己的癡態,趕忙將頭掉了過去。他清楚自己並不僅僅是來與這個女人約會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使命,可不能沉湎於這份溫柔的誘惑。也許是為了掩飾自己,高志強無話找話地說:「你怎麼知道我要把車開到這裏來?」戴看蘭說:「我知道你這人還靈性。」高志強說:「承蒙誇獎了。我這人就是因為木訥,才不討人喜歡。」

戴看蘭笑笑,望著窗外斑剝的樹影,沒出聲。高志強又說:「你不去接見各路官員?」戴看蘭說:「我去接見他們了,你還在這裏找得著我?」高志強說:「我又不是來看你的。」戴看蘭說:「那好,我下車了。」說著伸手去開車門。卻怎麼也打不開。原來是高志強早下了鎖的,他得意地說:「這車欺生。」戴看蘭說:「你詭計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