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強也笑了。他抬手點著各單位的頭頭們說:「你們別只笑笑就得了,今天叫你們一起來看市場,是要你們拿出行動,為市場開發創造良好條件。比如城建部門,要在規劃管理上下功夫,把市場的水電路盡快拉通,使市場早建成,早投產,早受益;比如稅務部門,正當的稅收不能少,但該優惠的要給予優惠,不能人家還沒賺到錢,你就讓人家納稅,寅吃卯糧,收過頭稅,那會把人家嚇跑的,到頭來吃虧的還是我們自己;比如工商部門,你不能只知道收管理費,卻不想辦法維持市場秩序,扶持合法經營;再如公安部門,你們要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對那些刁難開發商,蓄意破壞市場建設的流氓地痞予以毫不留情的打擊,保障市場的開發有序進行。」
錢老板對高志強的話自然十分受用,他趕忙說:「高書記對部門領導要求真嚴啊!由於您的高標准嚴要求,各部門對市場的開發已經做了不少工作,花了很大力氣,不然我們的開發也不會這麼順利。」
高志強還能聽不出來?錢老板的話是在討好這些頭頭,估計他最怕的就是這些部門來找茬子,對此高志強是有所耳聞的。因此他把臉跌下來,盯著各位部門頭頭說:「已經有人給我舉報過,有些部門的人利用手中職權,專門到這裏來敲詐勒索。我正在組織有關部門進行追查,一旦查實,我會殺雞給猴看的。如果是我們的部門領導管理不嚴,甚至在背後慫恿袒護,那我對你們也不會放過。請你們回去把我的話傳達給單位幹部職工,我高某人說得到,自然就做得到。」
高志強這些話一說,一時氣氛就嚴肅起來,錢老板就打圓場說:「高書記言重了,言重了,我還沒碰到您說的這些事。」又說:「現在快12點了,大家吃個工作餐吧?我已經在市場外的新大陸酒家訂了一桌。」其他人也說:「今天跟著高書記走了這麼多路,看了這麼多地方,肚皮早貼背了。」
高志強卻對錢老板說:「吃飯可以,但你得答應我的條件,一不能上酒上煙,二菜由我點,三我買單。」錢老板說:「那怎麼行?我雖然正在開發,暫時還沒賺到錢,但我不是姓錢嗎?這餐便飯我還是請得起的。」高志強說:「如果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們現在就走人。」
沒法子,錢老板只得依了高志強。高志強就點了一個芹菜炒香幹,一個辣椒炒小魚,外加幾道小菜。不上酒不喝飲料,就吃飯。大家吃得非常高興的樣子,說:「好久沒吃過這麼地道的飯菜了,平時一上場就大喝特喝,喝得胃脹腸滿再吃飯,那飯就一點味道也沒有了。」高志強說:「還有,幾杯酒一下肚,就頭暈腦脹,什麼党性呀,什麼原則呀,什麼做人的良知呀,忘得一幹二淨了。你們知道如今老百姓是怎麼說我們共產党的幹部的嗎?工作就是開會,管理就是收費,協調就是喝醉。」
一夥人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知道高志強又是在批評他們,於是再不敢聲響,只顧叭嘰叭嘰趕緊吃飯。
飯沒吃完,高志強就結帳付了款。那錢老板很過意不去,不安地說道:「高書記還真讓您付款哪?」高志強說:「我付款就付不得怎麼的?你是開發商,你是納稅人,你是我們這些吃皇糧的人的衣食父母,我們請你吃頓家常便飯,難道不應該嗎?我們現在有些人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吃的納稅人,穿的納稅人,住的納稅人,還要在納稅人頭上拉屎拉尿。到什麼時候我們才學會感恩載德,學會反哺養育了我們的老百姓?」
高志強的話句句都是說給這些部門頭頭聽的,雖然他們聽沒聽進去了,他也不知道。但至少給他們發了一個信號,誰如果打開發商的主意,影響了市場的建設,他真會對他們不客氣。高志強相信,這些部門頭頭一個個都聰明絕頂,他們是聽得出他話裏的用意的。
最受感動的還是錢老板,他還從沒見過哪位當官的像高志強這樣,把納稅人抬得這麼高。他從第一天開始做生意起,就上下打點,左右討好,處處求爹爹,拜奶奶的,沒少做小人。後來生意做大了,出手也氣派多了,表面上各路神仙都混得滾瓜爛熟,親如兄弟,內心深處他卻恨透了他們,巴不得這些家夥一個個死於非命。今天高志強一席話說到了他的傷心處,他真想跪到地下,給高志強叩三個大響頭。
特別是事後,高志強說到做到,拿出硬舉措,逮了十幾個利用手中職權敲詐客商的倒黴蛋,錢老板對高志強就更加佩服了,一碰到同行就宣傳高志強的崇高德行。高志強的名字慢慢在生意人中傳開,好多外地商人都知道臨紫有一個德高望重的高書記,都准備來臨紫投資。錢老板更是協同其他開發商,把財力物力都傾注到了輕工業品批發市場,市場建設的進展大大加快。
17、至於三家廠子,高志強沒有一家家跑,他把三位廠長和相關的三家銀行的頭頭喊到城外一家剛開業的賓館,開了一個上午的聯席會。三家銀行分別是中國工商銀行臨紫分行,中國農業銀行臨紫分行,中國建設銀行臨紫分行,都帶著中國兩個字,你一聽就會直打哆嗦。正因如此,高志強在他們面前就不像在什麼工商、國土面前那麼頤指氣使,那些單位雖然業務上歸口省管,平時牛皮哄哄的,但他們的局長副局長暫時還歸地方人大任命,頭上的烏紗帽都捏在高志強手心裏。三家銀行卻有些不同,他們業務和人財物都歸口省裏管理,地方上是沒法控制的。
與會人員到齊後,高志強咳了咳,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然後說:「今天把各位從百忙之中請來,是想跟大家尤其是幾家銀行的朋友見見面,敘敘舊。別看我們同居臨紫城,同飲紫江水,平時你忙我忙他亦忙,想見個面還並不容易,我給大家創造這個機會,你們可要感謝我喲。」
幾句話就把氣氛調了起來,大家的臉上都有了笑意。有位行長還開玩笑說:「高書記開了口要我們感謝,我們就請高書記去蒸桑拿,你們說怎麼樣?」大家都說:「行行行,請桑拿還是請得起的。」高志強說:「請桑拿也好,請四拿也罷,得有一個小前提,先把工作商量好再說。」
說到此處,高志強把幾位都掃視了一遍,才又緩緩說道:「今天我們的主要任務,是請幾家銀行的領導,來為我們臨紫的經濟建設出謀劃策,指導我們的企業盤活資金,挖潛增效,走出困境。對此我也沒必要多說,光我說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現在就由三位廠長,將各自廠裏的產生經營和財務等情況做個介紹,然後再向各銀行的同志請教。」
接下來三位廠長分別講了自己廠裏的情況。這是高志強先就跟他們打過招呼的,要把資料准備充分點,企業的困難要擺,但更重要的是多講和講足發展方向和潛力,目的是要銀行領導增加對企業的信心,從而願意把貸款放給你。所以三位廠長的發言都條理清楚,說服力強,好像銀行不把錢貸給他們這樣的企業,那簡直就是沒有眼光,就是愚不可及。
高志強對三位廠長的話還算滿意,回頭對三位行長說:「正如剛才三位廠長說的,臨紫的企業現在面臨的困難還不少,但我們臨紫的發展機遇已經很成熟了,我們的企業已到了該騰飛的時候,你們銀行也到了該大顯身手的時候。」
然後高志強作了補充分析,他說:「首先我們的外部環境已經發育成熟,國家正在進行西部大開發,臨紫市盡管不在開發之列,但處於西部與東部的結合處,而西部的開發不是孤立的,必須借助東部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為其所用,跟我們的關系可說息息相通。其次經過這麼多年的結構調整和資產重組,企業有了一套完善的現代化的科學管理模式,已經具有了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承受能力和應變能力。最後一點,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點,就是經過這麼多年的磨合,我們的銀行跟企業可以說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相依,榮辱與共,無法割舍了。我的意見是,在這麼一個關鍵時刻,我們更應攜起手來,渡過難關,共創輝煌。怎麼樣,各位銀行老大哥?」
高志強的高調唱是這麼唱,但銀行聽不聽他的,還難說。如今的銀行不像以往了,地方領導一出馬,他們明明知道錢給了企業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礙於領導情面,也要硬著頭皮把錢貸出去。如今的銀行看的是資金能否生效,能否收得回去,否則不但銀行的管理制度不允許,貸款當事人考慮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也是不會輕易表態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今天坐在幾位行長面前的,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領導,而是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副書記。據可靠消息說,文書記在中央党校學習結束後很有可能不回臨紫了,那十有八九這位高書記就將把這個市委常委工作一直主持下去。這種重量級的人物雖然沒有直接管你,但他在地方上就是至高無上的,他說的話如果扔到水裏,水裏的魚也是藥得死的。舊話說得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得罪了地頭蛇,強龍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何況銀行的發展要靠地方的發展,只有地方發展了,銀行才能受益。
這麼一想,他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說是聽高書記的安排,多少會給企業一些支持的。高志強很高興,嗓門也高了幾度:「太好了!大家這麼看得起我,看得起臨紫的事業,我打心眼裏由衷地感謝你們!這樣吧,我就官僚主義一回,來個拉郎配,紫江農藥廠由農行扶持,紫城煙廠由建行扶持,紫源酒廠由工行扶持,每家銀行至少支持1500萬,上不封頂,多多益善,而且不能抵扣過去未還的老貸,1500萬要如數貸到企業的帳戶上。」
高志強一說完,銀行的頭頭就嚷嚷道:「高書記您這不是給我們出難題嗎?1500萬也不是個小數,我們哪裏做得了主?」高志強笑道:「你們一行之長都做不了主,誰還做得了主?」他們說:「上了1000萬的規模要省行批。」
也不知他們說的是真是假,反正銀行的規矩多得誰也搞不清,高志強便說:「如果你們有難處,把你們省行老總的電話告訴我,我這就跟他們通話。幾家省行老總我還是有一些交往的。」幾個行長說:「那也好,高書記給省行打打電話,我們也好說話些。」當然話是這麼說,也沒誰真的找電話號碼讓高志強打。
這麼幾個回合下來,最後農行和建行兩家的行長就在貸款書上簽了字,各給農藥廠和煙廠貸了1500萬,只有工行的趙行長不肯就範。高志強和紫源酒廠的江永年好話說了一大籮,他只拿借口搪塞,說要貸也只能在500萬以下,超過500萬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其實紫源酒廠這幾年的生產經營還不錯,主要問題是生產規模過小,形成不了太大的優勢,他們迫切需要引進資金,擴建一到兩條生產線,把產品做強做大,因此500萬元實在是沒有太大的價值。當下高志強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又想起自己給江永年簽過字的那張申請,在姓趙的這裏也是一張廢紙,更加來氣,說:「趙行長你要麼就貸1500萬,要麼一分錢也莫貸。」趙行長說:「高書記您也要理解我的難處,我這個行長也不好當呐。」
高志強壓住火氣,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好當,你不貸我也不為難你,你最好把你的工行搬出我們臨紫地界,我們臨紫多你一個工行不多,少你一個工行也不少,我不相信我們臨紫人民沒有你們工行就不要吃飯穿衣了,就活不下去了。」
說完,高志強過去跟農行和建行的行長握了握手,說:「本來今天要一起戰鬥到底的,無奈省委有人在紫江賓館等著,就失陪了。」又跟農藥廠和煙廠的兩位廠長打過招呼,要他們一定代他陪好銀行領導,陪不好拿他們是問,然後拍拍屁股走了。都知道高志強是生趙行長的氣,也不見怪。只有趙行長坐不是,站也不是,有些不自在。
高志強當然不會善罷幹休。他首先對這個姓趙的作了點側面了解,原來他是雷遠鳴的人。這個趙行長開始是紫山縣支行一個普通信貸員,雷遠鳴在紫山縣做書記時,他天天往雷遠鳴家裏跑,說是雷遠鳴的表侄,也不知這個表侄轉了幾十個彎子。後來雷遠鳴在省委党校學習時的一個女同學的弟弟做生意,沒有資金周轉,那個女同學找到雷遠鳴,要他幫忙弄點錢,雷遠鳴就給姓趙的打了聲招呼。雷遠鳴這個女同學的弟弟的生意沒有任何登記和手續,那時的信貸業務又卡得嚴,無登記無證件要貸錢簡直毫無可能,但姓趙的卻硬是貸了10萬元出來。從此姓趙的就不是雷遠鳴的表侄了,而做了他的親兒子,幾乎天天泡在雷遠鳴家裏。後來那10萬元一分錢也沒收回去,成了一筆死帳,而姓趙的卻提了縣支行副行長,接著是行長。再後來雷遠鳴做了市裏領導,姓趙的又跟著到了市裏,先是市分行的副行長,繼而又做了行長。
怪不得姓趙的是這麼個態度。高志強意識到雷遠鳴不跟姓趙的打招呼,看來他是不會貸錢給紫源酒廠的。偏偏高志強不信邪,倒要看看是你姓趙的硬,還是他姓高的硬。他拿出電話,並沒撥雷遠鳴的號子,卻撳了中央企業財務局長申懷貴的手機。不想手機裏說,對不起,你撥的號碼是空號。再撳還是這句話。高志強罵道:「申懷貴你搞什麼鬼嘛。」只好撥中企局辦公室電話,問申懷貴在不在。
對方不回答在不在,卻問高志強是誰。高志強說:「我問你申懷貴在與不在,你問我是誰幹什麼?」對方也起了高腔,說:「你不說你是誰,我怎麼告訴申局長?」高志強吼道:「什麼狗屁申局長!我是高志強!」對方的聲音立即低下去,諾諾道:「我這就去喊申局長。」
申懷貴拿起電話後,高志強不高興地說:「申大局長呀,你那中央派出機構的架子實在是大啊。」申懷貴就道歉道:「高書記,誰想得到是您老人家?有什麼事?我這就到您那裏去,您在辦公室嗎?」高志強說:「我不在辦公室。」申懷貴說:「那您在哪裏?」高志強說:「我在家裏。」申懷貴說:「平時下班後您都沒時間呆在家裏,現在是上班時間,您在家裏幹什麼?」高志強說:「我在家裏生你中央領導的悶氣。」
沒到10分鐘,申懷貴就自己駕著車進了常委宿舍樓,上到三樓推開了高志強虛掩的房門。申懷貴跟高志強是二十多年前最後一批插友,共同在一個隊上呆過兩年,後來高考恢複,高志強考上大學走了,申懷貴半年後當了兵。二十多年後,申懷貴從部隊副團級幹部的位置上轉業到臨紫市財政局,高志強也做了臨紫市的副書記。軍轉幹部到了地方是要降半級使用的,申懷貴只能在財政局一個不起眼的科室做科長。剛好負責中央企業財務管理的中企組改為中央企業財務局,要重新搭配班子,高志強就帶著申懷貴去了一趟財政部駐省專員辦,跟專員辦彭專員接上了頭。彭專員是省委晏副書記的老部下,高志強給晏副書記做秘書時,兩人就很熟悉,現在高志強找上門來,他二話不說,就讓申懷貴做了臨紫市中企局副局長,半年後局長調走,又讓申懷貴做了局長。
進屋後,申懷貴見高志強氣色欠佳,就知道他一定碰上了不順心的事,忙說:「高書記您的悶氣生夠了麼?是不是要拿我做出氣筒?」高志強說:「能在你身上把我的氣出了,那還不簡單?」申懷貴有些驚訝地說:「您現在是臨紫第一人,還有哪個敢給您氣受?」高志強說:「你先坐下吧。」申懷貴這才往沙發上一斜,說:「書記有什麼吩咐,請開尊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