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愛你是最好的時光

匪我思存 作品,第21頁 / 共1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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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自己蜷縮起來,在沙發上,蜷成小小的孩子的樣子,就像回到母親的懷抱。這七年來,她無時無刻不是處於一種精疲力竭的狀態,生活的重擔讓她不堪重負,很多次她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可是為了孩子,她一直咬牙堅忍著。

她對自己太苛刻了,其實她也知道,所以今天在空無一人的時候,在孩子和孫志軍都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終於讓自己虛弱又脆弱地蜷縮起來。這世界上並沒有童話,沒有王子會騎著白馬來救她,這世界上什麼都沒有,只有她自己,她會讓自己可憐自己一小會兒,可是也僅止於這一會兒了。明天她要去拿錢,明天她要上班,明天她要想辦法把孫志軍從派出所贖出來,明天她還要給平平治病。

她就那樣蜷在破舊的沙發裏,慢慢地睡著了。

所有夜班的醫生早上必須要查房,查完房辦好交接,就可以回去睡覺了。聶宇晟並沒有回家,他直接去了銀行,再返回醫院對面的咖啡店。

談靜比他到得早,她眼睛裏都是細細的血絲,在夏日清澈的陽光中,更顯得容顏憔悴。她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乍一看,比她實際的年齡要大上好幾歲的樣子。

聶宇晟的目光她並沒有閃避,他很仔細地打量她,似乎從來就不認識她一樣。或許,他是真的不應該認識她。最後,他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說:「錢在這裏,一共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我只給三萬,扣掉昨天替你付的醫藥費,就只這麼多。」

談靜並不搭腔,她把一只盒子交給他。

聶宇晟打開,仔細地翻看了一番,自己所有的信件,還有送她的一些零碎東西,都在裏面。不過合影的相框明顯摔過,鏡片已經沒有了,相框邊緣也裂了一道縫隙。

「胸針呢?」他抬起頭來問她。

「我賣了。」她坦然地說,「那個胸針鑲有鑽石,值幾千塊錢,所以我賣了,錢也已經花了。」

他點了點頭,說:「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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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說她賣得好,還是說她這樣解釋得很好。

她沒有爭辯,只是伸出手,想接過他手裏的那個裝錢的紙袋。

「不點一點?」他嘴角上翹,又露出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也不嫌少?昨天你可是跟我開口要五萬。」

「你不願意給就算了。」談靜抓著包帶站起來。聶宇晟卻叫住她:「等一等。」

她以為他還有什麼話要說,誰知道他手一揚,袋子裏的錢就像一場雨,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隔著漫天飛舞的紙幣,她的視線一片模糊。他就站在她的對面,就像當年,他踏著落花向她走過來,可是如今他們何止隔著整個世界。她再也沒有力氣,對他伸出手去。

他甚至對她笑了笑:「你慢慢撿,別少撿一張!」

整個咖啡店的人都錯愕地看著他們,看著那一地的鈔票。談靜眼睛裏淚光盈盈,可是勉強忍住眼淚不流出來,她一聲也不吭,馬上蹲下去撿那些錢。

聶宇晟轉身就走了。

周圍的人都看著那一地的錢,談靜頭也沒抬,只顧著一張張把鈔票撿起來塞進包裏,撿了一張又一張,紙幣四散一地,就像焚毀一切後的餘燼。談靜的手在慢慢發抖,可是她撿得飛快。即使聶宇晟把錢砸到她的臉上,她還是會這樣一張張撿起來吧?幸好他還被所謂的風度給拘住了,再怎麼樣他也沒辦法對一個女人做出那樣的事情。把錢扔在地上,大約已經是他的極限,他能想到表示輕蔑和侮辱的極限。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是木然地,迅速地,將那些錢撿起來,塞到自己的包裏去。還好最後清點,並沒有少一張。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當她在桌子底下找到那枚亮閃閃的一元硬幣時,不由得松了口氣。等直起腰來,才發現整個咖啡店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連侍者也小心翼翼地繞開她,一個蹲在地上撿錢的女人,在旁人眼裏肯定是無恥到了極點,鄙夷到了極點,她其實也非常非常鄙夷自己,可是現在也顧不上了。

她從咖啡店出來,徑直去醫院,先找到馮競輝的主治醫生,拿了一萬塊錢交了住院押金,然後又去病房找馮競輝。今天馮競輝的妻子上班去了,馮競輝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看報紙。談靜跟主治醫生談過,知道鼻梁骨折可以住院也可以不住院,但馮競輝家屬堅持要住院。談靜知道馮競輝的妻子心中有氣,所以堅持住院好多算些醫療費,畢竟是孫志軍把人家打成這樣,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

馮競輝一看到她,還有點不好意思似的,連忙把報紙收起來。談靜於是把住院押金的單子給了馮競輝,說:「您就安心在這裏治著,要是錢不夠了就打電話,我再送來。都是孫志軍不好,把您打成這樣,這裏還有一千塊錢,您交給您太太,讓她給您燉點骨頭湯什麼的,聽說骨折得補鈣。本來我該買點水果來,但又不知道有什麼忌口,就沒買。」

馮競輝看她又交押金,又拿現金來,說話斯斯文文,對著這麼一個女人,自己也板不起臉孔說難聽的話,只說:「其實我跟志軍也是開玩笑,沒想到他就生氣了。他那個人,脾氣太壞了,怎麼能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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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靜苦笑了一下,說:「都是孫志軍不好,害得您受累了。我替他向您道歉,你別生氣了。他現在還關在派出所呢,我下午還要上班,我把我店裏的電話寫給您,您要是有事,或者醫藥費不夠了,直接打電話找我就成了。」

馮競輝本來還有點怨氣,看著談靜軟言軟語,心想她一個女人也挺可憐的,而且孫志軍又被關在派出所裏,她雖然一句也不提,但是態度還是很好,心裏的氣不知不覺就消了。馮競輝說:「我懂你的意思,就是想讓我不告孫志軍。其實我跟他是同事,平常關系也不錯,誰知道他會動手打人,還把我打成這樣。」

談靜沒有辦法,只得連連道歉,病房裏其他病人看著她一個女人,楚楚可憐的樣子,七嘴八舌都替她說話。有人說:「打人是不對,人家也被關起來了,人家老婆來賠禮道歉又送錢來,就算了吧。」

「就是,看這老婆的態度還是挺好的,就不知道老公為什麼蠻不講理打人。」

談靜生平最不願意被人這樣說三道四,可是眼下的情形,再窘迫也得一力承擔下來。只說:「我得上班去了,電話我寫在這兒,您有事就直接找我吧。」

馮競輝說:「你也是個明白人,我知道你的意思,想我不告孫志軍。這事我得跟我老婆商量一下。」

談靜聽他這樣說,連聲道謝。反倒是馮競輝說:「你一個女人也不容易,快上班去吧。」

談靜心裏七上八下的,坐在公交車上還在想,不知道馮競輝究竟會不會告孫志軍。因為馮競輝似乎還挺願意簡單地了結此事,可是馮競輝的老婆,似乎不願意善罷甘休。可是不管如何,這件事情自己已經盡力了,甚至還做了自己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向聶宇晟要錢。

她下意識捏了捏包,包裏還有一萬多塊錢,她知道自己把心中那一點點餘燼也吹得灰飛煙滅,不過這樣很好。她疲憊地將頭靠在公交車的車窗上,夏日熾烈的陽光透過淡藍色的窗簾曬進來,曬得人皮膚隱隱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