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白微微一愣,抬眸望向眼前的佳人,眼角不知何時已然濕潤,凍得通紅的鼻子吸了幾下,低眸小聲回道。「公主,靜白不冷。」
話剛落,清眸流轉,纖影微微一側,視線被牆頭上緩緩升起的異物吸引。
那是一個顏色純淨,裝飾及其簡單的風箏,純白的宣紙上,龍飛鳳舞著『如墨吾愛』四個大字。它冉冉地升上天空,一步一步向梅園滑去,細細的線束縛著它的身,一端在這頭,一端系在有情人的手指間。
「公主,你快看是風箏耶。」靜白忽而笑了,可愛的臉頰紅撲撲的。她拉著花如墨的衣袖,玉指直指天空,一雙清眸彎彎的,笑成月牙狀。
花如墨不明所以,尋著少女的手指望去。不知是銀白的雪花太過耀眼,還是溫暖的陽光太過炫目,在她看到那風箏上的『如墨吾愛』四個大字時,眼睛突然就幹澀得生疼,眼角升起盈盈霧氣。
「是夏公子,公主你看,夏公子在樹上。」靜白眼尖,只往樹上瞟一眼,便見得夏子夜氣宇軒昂的身影。
今日的他褪去以往的武將朝服,一身書生裝扮,白衣勝雪,衣袂飄飄,烏黑如墨的青絲被青色玉冠高高地束起,一雙蠶眉飛入兩鬢,黑如點漆的星眸微彎,深邃而又明亮,高挺的鼻梁下,楓葉般薄唇微翹,露出一抹風華絕代的微笑,似陽春三月最柔的一縷清風,三尺之內,盡是暖意。
他尷尬地撓了撓後腦,眼神飄移了很久,才慢慢地與少女透徹如琉璃般的眼眸對上,四目相對時,心驀地露了一拍。
梅花瓣在靜靜地飄落,風卷起一地的銀白,在他們之間放肆地飛舞,時間像在這一刻停止,畫面慢慢定格。
花如墨淡然無波的水眸映著高站在樹上的挺拔身影,晨光灑滿了一地的碎片,落滿心田,暖暖的,縱使在這寒冷的風中,也感覺不到一絲冷。
這時,屋子的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走出一個纖瘦的身影,她的目光沉靜而幽然,面容冷凝略帶冰霜,淡而冷的視線幽幽地落在遠處,黛眉微蹙,聲音低沉而不悅,夾雜著風雨欲來的怒氣。
「都在吵什麼!」說話間,柳月詩已經踏出房門,寒冷將至,凜冽的冷風吹開披散的青絲,灌得裙角簌簌作響。
她走到院子內,在花如墨與靜白的面前站定,清冽的眸子微眯,銳利的視線一一掃過二人的面容,所過之處,竟令人心生驚駭。
歲月似乎對她格外殘忍了些,才三十出頭的年齡,兩鬢卻溢出銀絲,眼角的魚尾紋深入皮下,自額間到嘴邊的疤痕似乎因為天氣太過陰寒,此時呈現出陰森的暗紫色,整個人如同從煉獄爬出的修羅,氣息陰沉,面帶狠色。
然,她卻有著一雙澄澈如秋水一般靜謐的墨眸,僅從她這雙漆黑的墨眸便可看出,這女人十幾年前是多麼的風華絕代。
花如墨最先反應過來,在心底暗知不妙。莫不是她們二人說話聲音太大,驚擾了母妃的小憩。
她如是想著,扯了扯嘴角,強擠出一絲笑,視線流轉,怯怯地不敢去看柳月詩泛著冰霜的眉目。又想到院外的樹上還有一個人,母妃還不知道他的存在。
咬了咬牙,鼓起了勇氣,踱著步子來到女人面前,這個方向正好是柳月詩的視覺死角,這樣她就看不到那只翩翩起舞的風箏了吧。
花如墨抿了抿唇瓣,清幽的眸子泛著柔光,眼神飄移了很久,才敢與柳月詩的眸光對上。「母妃,外面風大,你的咳疾還未痊愈,還是回屋歇著吧。」
這人便是她穿越到這個陌生世界的母親——梅妃,相傳以前的母妃長相出眾,一笑傾城,再笑傾國,風華絕代,冠寵一時。然而,世間情最薄薄不過帝王情,再美好的容顏,再盛世的寵愛,也有過期的那一天。剛過小產的梅妃,身體虛弱至極,卻因為一個謀害太子的罪名,被迫毀了容,削去貴妃頭銜,打入冷宮,移居這廢棄的梅園之中,一住便是六年。
六年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年華易逝,歲月終老,滄海桑田終不過一紙流沙。
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人。
還處於驚嚇之中的靜白,被花如墨推了一下,神情恍惚間才猛然驚醒了過來,忙從籃子中翻出一件寬大披風,上前一步為柳月詩披上,而後低首眼觀鼻鼻觀嘴,戰戰兢兢地退到一邊。
她是六年前,被梅妃救下的,那時的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不小心打破了長公主花想蓉的古董花瓶,皇後娘娘下令將她處死,幸得遇上梅妃,開口向皇後求情,她才得以撿回一條命。自此一直陪在小公主花如墨身邊,至今已有六個年頭了。
記憶中的梅妃一直是這個樣子的,性情陰冷,喜怒無常,時常莫名其妙地發脾氣。聽說容貌被毀之前的梅妃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的她溫柔可人,性情柔弱,連說話的聲音都透著一股子的溫柔。
樹上的夏子夜星眸一閃,蠶眉微蹙,眼疾手快地拉斷手中的線,任風箏沒了束縛飛向遠方。高大的身形迅速地隱於濃密的樹葉之後,一雙光潔無瑕的琉璃眸透過樹葉的縫隙向院內看去,掌心掠出一層細細的薄汗。
他十六歲開始從父征戰沙場,也算是閱人無數,殺人如麻。可每每見到梅妃的冷面暴戾模樣,心中還是會升起隱隱的害怕,尤其是那雙太過透徹的墨眸。
他幾乎不敢與這個女人對視,被這種視線盯著的時候,竟讓他有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奇怪感覺。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進宮之前的梅妃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他都有點懷疑她是否是個潛藏著的高手。
搖了搖頭,將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夏子夜向左邊移了一步,能更好地隱藏住自己的位置,也能更清楚地看到院子裏的情況。
這梅妃性子暴戾陰極,如墨溫柔清冷,她們兩個怎麼看也不像是母女。
心裏雖是這樣想,卻也知道這梅妃命苦,失了寵毀了容,性格難免極端些。也罷,看在她養出這麼水靈靈的姑娘份上,他就原諒她的狠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