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戲是個極艱苦的行當,但對我來說,這是小菜一碟。學戲先學-飲場-,這是個眼力活。師傅出場,在堂上打坐,唱得口渴了,利用空隙一舉甩袖,把臉一遮,我就像老鼠一樣,端著茶壺從幕下鑽過去,給師傅水喝。
我學的是武生,先練拿大頂,靠牆一-拿-就是半天,我只覺腦袋發沉、胳膊發麻,可就是不敢動彈。練翻跟鬥,幾次頭朝下摔在地上,摔得腦袋直發懵還得繼續練。晚上躺在床上,腰板像折了一樣疼。但我心裏很高興,因為我總算有了個棲身之地,有了個飯碗兒,即使讓我上刀山,入火海,我也敢去試一試。因我肯於吃苦,學得又賣力氣,很快就能連打十幾個跟鬥,我的技藝比一般的姐妹都高。師傅脾氣挺大,徒弟們稍不如他的意,輕則拳打腳踢,重則用馬鞭抽打。可是,他很少打我,倒是經常誇獎我,還破例地教我學唱。
別看師傅五十多歲了,保養得就像四十多歲的壯年人。後來我聽說,他是有名的老淫鬼,奸汙了不少女戲子。
師傅經常讓我在舞台上練窩軟腰、翻跟頭,他趁幫我窩腰的機會,經常撫摸我的脊背和肚子。有時,一直摸到我的**。那時,我還小,不諳世事,情竇未開,根本不知道他是在故意猥褻我。
一天,我們幾個師兄妹在後院練功。我光著脊梁,下身穿著紅色的燈籠褲,在院裏窩腰、打跟鬥,我連續打了一串小翻,此時,聽到樓上的喝彩聲。
只見師傅站在樓上走廊裏,笑眯眯地看著我,招手叫我上樓。我回屋穿上藍花布襖,來到師傅的宿舍。
師傅關上門,斜著眼看著我,先是誇獎了我一番,忽然把我抱起來,按在床上。我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便狠命地抓他的臉,抓得他的臉泛起一道道血印子。
潘曆生惱羞成怒,從牆上拿起懲罰徒弟的馬鞭子,劈頭蓋臉向我打來,疼得我大喊救命。
這時,做飯的劉大姐聞聲跑進屋。潘曆生扳著掛彩的黑臉,說我犯了戲規,他教訓我不服,反倒抓了他幾把,所以要狠狠地懲罰我。
劉大姐連忙按住他的馬鞭,替我求情,趁這機會,我一溜煙跑下樓,逃出華迎戲院。
過了一會兒,劉大姐追上來,她像一個慈祥的同胞姐姐,把我領進她家。
半年多的戲劇生涯,使我從正反兩方面受益非淺。我學會了一些基本的武功、武術,它為我以後的健體、保身,起到了防護作用。我還學會了一些唱腔、板眼,為我在妓院學藝奠定了基礎,也使我嘗盡了悲歡離合的甘苦。我差點遭受到禽獸般的欺辱,為了逃避師傅的魔爪,我決心離開梨園。
下賤的童養媳
在華迎戲院做飯的劉大姐,有二十多歲,一臉麻子。也許是這一臉麻子妨礙了她的婚姻,到了正是妙齡的時候還沒有結婚,跟她母親在一起,過著孤苦的生活。她家裏也很貧窮,整天缺吃少穿。我真不忍心給她家添麻煩,幾次提出要走,但都被這熱情好客的母女倆留住了。
劉大姐是個愛動感情的好姐姐,她經常對我說,她見過我在街頭要飯,見過我學藝的艱辛,也見過潘老板對我的猥褻和欺辱。她言辭激昂地說:-我們都是窮苦人,窮人就該遭這樣的罪嗎‧不,再也不能這樣幹下去了,要想法找個新的出路!-說到動情處,她的眼圈都紅了。我發自內心地感激這位俠腸義膽的好姐姐。我在她家呆了一個來月,她每天為我的事東奔西走。
這天,劉大姐興高采烈地把我叫到跟前,說經過多方努力,終於給我找了一條生路。
我忙問:-姐姐,讓我去幹什麼‧——
當養女!-她帶著自豪的神情說-
養女是幹什麼的‧——
養女就是給沒孩子的富人家當閨女,吃香的喝辣的,這可是打著燈籠火把也難以找到的好事啊!-
我聽了,只覺心裏美滋滋的。我感激地望著劉大姐,在我眼裏,她那一個個淺麻子也變成美麗的梅花了。
第二天,我告別劉家,坐在劉大姐給我雇的滑杆起程了。滑杆是我們四川的一種運輸工具,中間一個能起能放的竹椅,穿著二根竹杠,由兩個人一前一後抬著,顫顫悠悠,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蠻舒服哩。我看著成都郊外遼闊的田野,蒼茫的山巒,只覺心曠神怡,就像一只出籠的鳥兒,自由自在,真想放開嗓子唱幾聲。
我坐著滑杆走了兩天兩宿,大約足有二百多裏路吧,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四川漁江縣桃花村。這個村子不大,村子裏一片大花園,而村裏最漂亮的房子就是我未來的家了。
原來,這家是個祖輩相傳的大地主,主人現在是漁江縣縣長,他有兩房太太,都有兒女,還雇著三個長工。
當縣長的主人不在家,管家領我拜見了兩房太太,又指著大太太對我說:-這是你婆婆-
我聽著心裏納悶:-為什麼不讓我叫母親,要叫婆婆呢‧-
大太太領我到後院一間北屋裏,只見床上躺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滿臉黑麻子,母狗眼,老鼠嘴,叫人看了惡心。屋裏點著熏香,可是,仍然壓不住一股強烈的屎尿的臊臭味兒。大太太對我說:-這是你的丈夫,以後你要好好侍候他!-說罷,捂著鼻子走了。
我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就像五雷轟頂,一時間不知所措。天哪,為什麼她不稱兄弟,偏要說是丈夫‧劉大姐明明跟我說好是當養女的,一定是這家人後悔了、變卦了,才設了這樣一個騙局!我要尋找機會,回去跟劉大姐說。
正在出神,只聽那男人喊:-快拿盆來接著,我要拉屎!-我像在劉家公館當丫鬟一樣,只得惟命是從。
這男人一會要吃要喝,一會兒要拉屎尿尿,一會兒要讓我幫他翻身,一會兒讓我幫他擦洗身子。他的脊梁上起了一身褥瘡,給他擦洗,勁大不行,勁小不行,他那怪模怪樣的臉一個勁地齜牙咧嘴。後來我才知道,他因患風濕病,下身癱瘓了,生活一點也不能自理,所以把我買來做童養媳-
童養媳-這個陌生的名稱,我是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的。
在這裏比在劉家公館當丫鬟還要忙碌。白天,我像一個陀螺,圍著他團團亂轉。晚上,我厭惡而又無可奈何地睡在他身邊,聽著他沒完沒了的指派、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