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我的妓女生涯

康素珍 作品,第24頁 / 共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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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原來她一家四口,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兒媳婦,都在這裏開店。

這裏地處荒山,離村子很遠,是土匪經常出沒的地方。那年,這股土匪從山上下來,把她的兒媳**致死。她兒子急了,和土匪們拼起命來,被土匪們用槍托活活打死了,剩下她和老頭子,含悲忍痛,掩埋了兩個血淋淋的冤鬼。

老兩口也想走兒子、兒媳的路,可是,看看這兩個新堆起來的墳頭,逢年過節,誰又給孩子們焚香燒紙啊!所以他們才忍辱偷生,仍舊在這裏開店。

我隔著窗戶,順老太婆的手指望去,只見離這不遠的土坡上,果然有兩個墳頭,上面長滿了青草,微風吹來,左右搖擺,發出淒涼悲切的聲音,似乎在悼念死去的靈魂。我只覺鼻子一酸,淚水又糊住了眼睛。老太婆比我還要苦哇,天底下的苦命人真是數不勝數!我想起鳳仙姐的囑咐:要堅強地活下去,眼前的苦難不會長久,總有出頭的那一天!

正在遐想,老太婆從她屋裏給我找來一身兒媳婦過去穿的衣服,我感動地穿在身上,在炕下給她叩了個頭。我哽咽著說:-大娘,你就只當又多了個女兒,讓我留下來和你一起開店吧!-

老太婆想了想,搖搖頭說:-你還是走吧,這夥土匪出沒無常,你要留下來,早晚會遭到和我那媳婦一樣的下場,趕緊逃命去吧!-

我仔細一想,覺得她說得非常在理,在這是非之地,我不能在老人傷口上撒鹽,也不能再往自己的舊傷上再添新傷。我已經長大了,我要自己去尋求生路。我不知道今後的路是福是禍,是榮是辱,但我決心不再氣餒,要學習這兩位老人,挺起身板活下去!

女扮男裝

吃過早飯,我又和旅客們爬上了煤炭車。一路上,我羞愧得不敢抬頭,生怕別人投來的鄙棄的眼光,中途打尖小解時,我憋著尿不肯下車。

我心裏痛苦地想:-我是一個女人,不是一條母狗,我懂得人間的羞恥,可是,這能怨我嗎‧人們能理解我嗎‧-我只覺有幾十雙眼睛正在厭惡地盯視著我,仿佛看透了我的五髒六腑。

傍晚,煤炭車終於到達了成都東站。總算又回到令人失望而又眷戀的老家了,我臉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笑容。這笑容就像曇花一現只停留了片刻,又緊緊繃起來。是啊,我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回到生長十幾年的成都,哪裏又是我的家喲!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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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木呆呆的東瞅西看,忽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頭上,回頭一看,我驚奇地咧嘴笑了。

肖青姐,莫非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我好奇地向她問這問那,問她是怎樣被放出來的。她閉口不談這些,把話支開,問道:-你還沒吃飯吧‧走,我領你吃點去!-

她仍舊提著那只黑皮箱,領我到車站飯館裏,要了兩碗雞絲面。她一邊看我狼吞虎咽地吃著,一邊壓低聲音對我說:-妹妹,你可不能再出頭露面啦!-

我吃驚地問:-姐姐,又出了什麼事嗎‧-

她看看四下無人,依然用低沉的口氣說:-今天,我剛一進家,婆婆就對我說,蘇老鴇到咱家找你來啦,她說,她要把你揪回去,非千刀萬剮不可。我那婆婆心慈面善,飯也沒讓我吃飽,就讓我來東站找你,恐怕你再出頭露面,被蘇老鴇逮了去!-

聽了這話,我眼前又浮起仙鶴、鳳仙姐慘死的情景,不由有些後怕。想起我最近一連串的不幸遭遇,又感到分外悲傷。現在,我沒有一個親人,只有這位好心的姐姐能分擔我的憂愁了。於是,我像一個離娘的孩子,哭著向她敘說了昨天遭受的不幸,她靜靜地聽著,不時同情地唉聲歎氣。

吃完飯,她把我拉到一個背靜的地方,關心地問:-你打算怎麼辦啊‧-

我為難了,只好如實回答:-不知道!-

她更加關切地說:-妹妹,反正這裏不能再呆了。姐姐早替你想好了,還是按咱原來的計劃辦。出門在外,女人可是惹禍的根苗,要想少惹麻煩,只有學唱戲的,來個女扮男裝-

我覺得她這想法出人意外,確實有點刁鑽兒,便說:-好是好,到哪弄衣裳去啊‧-

肖青也不答應,把手裏那只黑皮箱放倒,一摁皮箱上的白鐵葉子,-啪-地一聲,皮箱自動打開了,裏面露出一身半新不舊的男人衣服和一個禮帽、一雙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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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事既好奇又好笑,更佩服肖青姐的精明能幹,什麼古怪道道都能想得出來。當時我可沒有那麼多心眼子,往更深的一層去想她這麼做的用意。

肖青一本正經地說:-妹妹,你穿上這身衣裳,誰還能認出你,就是蘇老鴇站在你跟前,恐怕也會走眼的-

說罷,她看看遠處,忙催我換衣服。

在她的幫助下,我麻利地將衣服穿在身上。

肖青從上到下,前後左右看看我,說:-嗬,真漂亮,你若真是個男子,我非嫁給你不可-她那討好的玩笑話,說得我得意地笑了。

她又囑咐我,以後在路上就母子相稱,叫我少說話,千萬不要露出馬腳。

1946年農曆十月二十八日清晨四點多鐘,我們再一次告別成都,乘上了開往寶雞的汽車。

在路上三四天的功夫,我受的是又一份活罪,幾十個人坐在一個敞篷車廂裏,像個啞巴一樣,不能輕易張口說話。最難的是要節食節水,防止憋不住大小便,被人看出破綻。幾天功夫,由於不敢喝水,我的嘴唇都幹裂暴皮了。

這天九點鐘左右,我們終於來到了寶雞。我站在寶雞的一條東西大街上,一切都覺得新鮮而陌生。這裏的氣候比成都冷,街上也不如成都熱鬧,來往行人說話咭咭呱呱,我聽著似懂非懂。他們身上的穿戴也跟我們四川不一樣,頭上光禿禿的,不像我們那裏的人頭上纏著像鍋蓋似的一圈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