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歌舞劇院的人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吳燦然發了起來。他四處走穴,掙錢。除了買車,他還買了一幢新房子,在郊外,據說裝修得非常豪華。他是世俗的,也是精明的。在這方面,趙英傑遠遠不能和他相比。
女人們當然喜歡世俗的,更為現實的男人。
世俗只是一個中性詞。
世俗其實就是指在現實生活條件下,講求實際追求。
趙英傑和漆曉軍這些年來也特別想買一處新房子。國家實行房改政策以後,再不可能分房了。你要想改善居住條件,只能自己去買。這些年來,他們當然也攢了一些錢,但離買下一處理想的新宅,還有相當的距離。收入的增加往往是非常的緩慢,而房價卻像加了熱的水銀柱體,直線往上飆升。說起買房,倒真是可笑。越是沒有錢的人,對房子的要求就越高。比如說,房子的位置,是不是在市區,生活是否方便,是不是靠近好的學校,以及價格是否合適,等等。而真正的有錢人,他可以在任何一個天涯海角處買房子。
這是一種很尷尬的事情。
趙英傑和漆曉軍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除了已有積餘外,再從銀行貸一部分錢,然後在市內位置較好的地段買一處一百多平米的公寓住宅。他們必須要考慮到自己上班方便,孩子上學也要方便。而偏偏這樣地段的房價,要比郊區貴好幾倍。他們現在住的房子還是歌舞劇院好多年前建造的老房子,面積不夠(只有七十多平米),結構也不合理。雖然當時經過裝修,但幾年一過,立刻就還原了它原來破舊的本色。漆曉軍特別想買一處新房子,離開這個老院子。在這裏她感覺已經住夠了。
和所有的夫妻一樣,趙英傑和漆曉軍的日子過得不好也不壞。湊合。如果有什麼甜蜜和風光,那也都是早期的,表面的。
而表面就是表面,不能真實地反映事情的實質。
表面上看,趙英傑和漆曉軍兩人工作穩定,事業有成。兒子叫趙小磊,已經九歲了,健康、聰明。小磊長相上更多的像漆曉軍,性格上卻又像趙英傑。兒子是他們生活的重心。他們活著,好像一心只是為了經營這個家,為兒子提供一個穩定的,可靠的,比較幸福的、健全的家。漆曉軍說過,好的夫妻經營家庭,就像是經營一支股票,你要是不能保持一種優良的業績,至少要維持它。
他們就是在維持。
他們當然也想做出優良的業績來,但事實上卻發現根本不可能。要創造優良的業績,必須有那種非常和諧的關系。而他們最初的和諧早就過去了。和諧,對許多夫妻來說,都是非常短暫的。它類似一種蜜月。夫妻之間不僅有單純的那種蜜月期,也有關系上的蜜月期。蜜月的結束,就是裂隙的開始。
裂隙的產生,有時候根本就不是誰故意而為,而純粹就是由日常生活裏不經意的一些小事所引起的。誰也不知道,裂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有裂隙,也被視為正常。因為社會上大部分夫妻都是有裂隙的。沒有人認識到這種裂隙的嚴重性,也無意去修補。因為,舊的裂隙補上了,新的裂隙又會產生。所以,懶得去彌合。沒有誰想過,要是舊的不補,新的增加,最後會導致不可收拾。等到你發現它足以傷害家庭的時候,心理上卻早已經麻木了,無動於衷,甚至覺得是散了的好。
趙英傑他們不過同別的夫妻們一樣,有裂隙,但還能過下去。
許多夫妻都是在裂隙中過著的。
漆曉軍只比趙英傑小一歲,在青年管理幹部學院做老師,教市場經濟理論與馬克思主義哲學。雖然她的名字有點男性化,但她長得卻是非常嬌小。她的名字,與她的父親有關。她的父親年輕時在部隊裏幹過(比較傳統,子女們的名字和花草絕緣,一律很嚴肅)。但她的長相,卻和她的母親相似。當時,因為年輕,看上去比她的母親更嬌媚。當然,外人並不知道,她其實內心裏特別地倔。性格上,又像她父親。
趙英傑結婚很遲。在和漆曉軍戀愛前,他剛結束了一次痛苦而絕望的戀愛。那個女孩子就在歌舞劇院,是在舞蹈團,跳芭蕾,叫唐嫩嫩。他們談了整整三年多的時間。領導也鼓勵他們談,因為這樣單位裏以後分房也容易些。唐嫩嫩的父母挺喜歡他的。就在他們准備談婚論嫁的時候,她久病的父親去世了。唐嫩嫩的一個舅舅從美國回來了。唐嫩嫩突然生變,提出分手,她要出國去。去美國。
那時候全國上下,正是一片出國熱。
大潮。
一切都變得不可挽回了。
她非常堅決。
過去的那許多甜蜜與山盟海誓,一下子煙消雲散。
人要是絕起情來,那真的是非常的決絕。
趙英傑那時候真的是痛苦得不行,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從痛苦中解脫。就在這時候,當時的一個副院長(如今已經退休了),給他介紹了漆曉軍。事實上,他最先見的還不是漆曉軍,而是她的父親。她的父親當時在文化局的群文處當處長。漆處長當然對趙英傑是滿意的。小夥子白白淨淨的,很標致,身材頎長,文質彬彬。而且,人品方面他是放心的,因為畢竟是歌舞劇院的領導推薦的。自己又是在局裏,想來不會出問題。在三個子女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小女兒。但,也就是這個小女兒最讓他操心。在此之前,漆曉軍已經談過好幾個對象了,但沒有一個修成正果的。不是她談到半途甩了別人,就是別人談到半途甩了她。做為父親,他不知道女兒內心裏是怎麼想的,但他直覺,女兒是被傷害者。無論是她甩別人,還是別人甩她,她都是受傷害者。
趙英傑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在圈外找對象。在文化局所屬的藝術院團中,很多人都是在圈內找。一來是因為經常接觸,容易生情,二來也是因為感覺有共同的藝術愛好。對漆曉軍,見面以後,總的感覺還行。她比不上跳舞的那位漂亮,但看上還挺順眼的。那時候,她還是在一個市級機關裏當打字員。正是她這打字員職業,讓他動了心。他想:沒有事業是最好的,這樣她就不會像唐嫩嫩一樣,堅決要出國了。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領導的勸說起了作用。他相信領導的一些說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領導是過來人,對婚姻有許多的體會,其中自然不乏真知灼見。
趙英傑相信。
雖然他們的趣味並不相同,甚至可以說是大相徑庭,但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前後只戀愛了一年多一點時間,他們就結婚了。事實上,兩人並沒有過多的戀愛。趙英傑和漆曉軍好上後,才知道她正在苦讀本科課程。那時候,社會上普遍流行一股出國熱的同時,還流行著一股學習熱。文憑比什麼都重要。學習,是上進的表現。趙英傑當然要全力支持。戀愛期間,趙英傑聽她談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在較短的時間裏,結束全部課程,取得本科文憑。
結婚後最初的兩年都還好,可自從她生了孩子,並且調到青年管理幹部學院當了講師後,她的性格就變了,說話的口氣和方式變得霸道,變得愛指責,愛教訓。對趙英傑和她的父母,全這樣。每到這個時候,她的父母就會笑,說:「呵呵,我們把她慣壞了,慣壞了。」
漆曉軍的脾氣變得越來越乖張。表面上,她成功了,從一個打字員,成為一名講師,很不簡單。尤其是她是一個女性,更為難得。但事實上,自從調到學校以後,她的壓力卻越來越大。
工作不再像原來那樣單純了。
如果說婚前她對趙英傑的工作還有幾分欣賞,結婚後則完全不同了。她動不動就批評文藝界,說文藝界亂七八糟,藏汙納垢。雖然她的父親也算是文藝幹部,但她卻認為文藝圈裏沒有好人(她認為她父親和文藝一點都不搭邊,——他只是一個行政幹部)。的確,在實行了市場經濟以後,報紙上差不多每天都會登載一些藝人的緋聞。對自己的丈夫,她多少也有些放心不下。時不時地,她要用語言敲打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