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的福氣。
大多數情況下,人們是看不到城市女性裸足的。就是你在夏天裏能看到,大部分的裸足也是普通的,甚至有人的腳趾是畸形的。過去趙英傑並沒有認為女性的裸足有多美,可是這次他見識了。
見識了美。
另一種美,特別的美。
她說單位裏讓她寫一份策劃文案,讓她很為難。她過去在大學裏學的是中文,但她卻並沒有實際宣傳經驗,尤其是關於文藝演出的方案。「狗咬刺蝟,沒法下嘴。」她笑著說。看上去,她真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她笑起來,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非常清潔。這讓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感動。他發現從心裏喜歡上了她。事實上,趙英傑也不懂宣傳,但他以為這容易解決,是小事一樁。
「回頭我幫你找一份類似的。很多單位搞過這樣的方案。」趙英傑說。
林青青就露出孩子一樣的欣喜。
「哎呀,那就太好了。救了我一命!」她說,心底裏如釋重負。
茶上來了,是台灣的凍頂烏龍。茶水在壺裏閃耀著透亮的棕黃色。斟滿茶杯,立即散發出一種濃鬱的香味。
那天,他們倆隨便聊,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趙英傑沒有想到和她聊天,會是那樣的愉悅。他從來沒有和一個年輕女性聊得這樣久。在聊天中,他們有了很好的了解,而關系,也一點點地拉近。到了分手的時候,他們已經感到熟悉得不行,也親切得不行。
林青青對趙英傑的職業,懷著一股強烈的好奇。她很羨慕這樣的職業,自由自在,風光體面,又充滿了浪漫。事實上,這更多的是她的想像。她哪裏知道那裏面的冰冷、殘酷和醜陋呢?趙英傑那天是個很好的聽眾。他津津有味地聽她說她在機關裏的一些事。機關是複雜的。好在她沒有野心。女人在機關裏相對要比男人容易些。看得出來,她是個性格比較安靜的人,但仍然強烈地感受到了壓抑,有著許多的苦惱和無奈。
兩人從社會上的事說到了各自的單位,又從各自的單位,說到了自己的家庭,說到了婚姻。但對婚姻這個話題,兩人剛一觸碰,就又轉移開去了。誰也不想深入地談。對婚姻和家庭,每個人都會有心得。甚至,有人對此還感觸很深。但它太敏感了,太私密了。
有一段時間兩人都沉默著。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趙英傑看著對面的林青青,忽然感覺她很像他過去的那個女友,唐嫩嫩。她的額頭,她的嘴唇,都很有幾分相似。不知不覺間,他主動說起了過去的那場愛戀。他記得也是在秋天,下午,他去找她,想和她談最後一次。唐嫩嫩家住在工人新村。工人新村緊挨著北京東路,被一圈圍牆隔著。她家就在圍牆邊的那幢樓,三樓。他打電話請她下來,可是她不理他。他痛苦地就在圍牆外的樓下徘徊。他記得當時的北京東路很窄,路邊上長滿了梧桐。梧桐樹葉都已經黃了,落了一地。「嫩嫩——嫩嫩——」他仰頭喊著。可是她卻不答應他。她家裏像死一樣寂靜。她父親剛去世不久。讓趙英傑傷心的是,她父親去世,她居然也不讓他去悼念。「嫩嫩——嫩嫩——小唐!」他大聲地叫。她家的鄰居們都聽見了。可是,他決定不顧一切地喊,要和她好好談一次。
「她下來了嗎?」林青青問。
「沒有。」趙英傑笑了笑,一切就像一場夢。就在他徘徊時,她從樓上打開了她家的一扇窗戶,然後從上面把他過去寫給她的情書全撒了下來。雪白的信件,就像大片的雪花,從天上飄落下來。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腳下,有一些卻落在了圍牆的裏面。他把腳下的撿了起來,知道事情已經變得無可挽回。
「後來那些信呢?」她笑著問。
「燒了。」他說。
「挺……可惜的。」她說。
「為什麼?」他問。
「挺想看看你的情書寫的是什麼樣子。」她笑著說。
「我可以試著給你寫一封。」他開著玩笑說。可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這樣的玩笑,其實是不妥當的。她畢竟是在文藝圈外的人。在文藝圈裏,這樣的玩笑當然是很隨意的,甚至是有趣的。但她不一樣。她是在機關裏。當然,他心裏也知道,他說那話也並不完全都是玩笑。他知道自己當時有一種沖動。他對她有一種要傾訴的**。
她的臉「唰」地就紅了,可是她卻又笑著,像是挑釁地說:「好啊。」
這樣的回答,讓他有些意外。他感到有些心慌,身上的血也都流得比原來快了起來……面對這樣的回答,他竟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趙英傑足有兩分鐘,才穩定了自己的情緒。他知道,他不能再把玩笑開下去了。他比她年長,成熟。雖然他是一個歌唱演員,但他卻是一個穩重的男人。他想:他不可能和她發生什麼的。他們是從事不同行當的人,就像兩股道上跑的車,沒有交匯點。
「我總感覺你們搞藝術的人,是很浪漫的。」她說。
「其實也不盡然。」趙英傑想。
「只是表面的吧,」他說,「因為我們畢竟是文藝單位,比較散漫。和機關不一樣。」
「你們機關很嚴肅吧?」他問。
林青青笑笑,細聲說:「也是表面上吧。」
「表面上肯定比你們嚴肅。」她說。
趙英傑也笑了,那是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