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了口氣,這年月都不容易,連年大旱,鄉下田地間顆粒無收,無數災民擁進城中要飯,哪天沒有幾個餓死的,官面上都不管了,我開這面館小本經營,自己糊口都難,管得了別人死活嗎?不是我沒善心,你救了一個,也救不了那麼多,而且這些要飯的乞丐全是這套說辭,今天給他碗面打發了,他把這事往外邊一傳,明天准會有成群結隊的難民過來討飯吃,這些人是最會裝可憐,絕不可一時心軟輕信對方言語。 何況我平時都舍不得吃自家的鱔糊面,早晚兩頓飯,頓頓是幹面餅子就鹹菜,要把當天的面都賣出去才能勉強收支平衡,這祖上傳下來的面館,總不能敗在我的手中,因此再苦再累我也咬牙頂著,今天剩下最後一份面沒賣出去,我自己吃了多好?我不偷不搶不騙,從不虧欠別人的,不給這要飯的客人吃白食,也不算罪過,沒必要在良心上過意不去,這家夥是可憐,問題是我要可憐他,往後我也得要飯去了。 我沒辦法,只好把這老客請出去,也是好言好語地說明實情:「您多包涵,咱小本生意,概不賒欠,沒帶錢您還是改天再來,時候不早,我這就要上板關門了。 」 常言道「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每個人都有自尊,誰也不是生來便要飯,那老客見我攆他,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但餓得很了,看見我那碗還沒下鍋的面,倆眼就被釘住了,腿腳挪動不得,最後咕咚給我下了跪,眼中流淚,磕著頭哀求,嘴裏顛過來倒過去地只有一句話:「面館老板您菩薩心腸,面館老板您菩薩心腸……」 我見那老客額角磕出血來,不免動了惻隱之心,就把他攙扶起來:「你這麼求我,還讓我說什麼呢?可這小面館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這碗面不能白給你吃,你先想好了是不是真要吃?」 那老客聞言感激得熱淚盈眶,使勁點頭說道:「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德……」他餓得撐不住了,話說半截,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我歎息一聲,半拖半拽把他扶到店內,然後揭開湯鍋下面,煮得滾沸,撈出面來盛到碗裏,將鱔糊過了熱油,當做澆頭蓋到面上,再加上各種調料,端在那老客面前,對方聞得香氣,頓時從昏迷中醒轉過來,風卷殘雲一般,把一大碗鱔糊面吃了個精光,碗底舔得幹幹淨淨,餓得太久,又吃得太急,撐得他直翻白眼。 我在他吃面的時候,滅掉爐火,上板關了店門,問那老客我這手藝如何? 老客自是對我千恩萬謝,說這碗面救了他一條命,苦於身上分文皆無,這輩子是無以為報了,但盼來世能報答面館老板大恩於萬一。 我說什麼叫來世做牛做馬不忘大恩大德?咱是做買賣的,不會算那隔世的賬,事先也說了你不能白吃我這碗面。 老客一臉難色地說:「好叫面館老板得知,我身上實實沒有半件值錢的東西,眼下走投無路,往後還不知道能活幾天,又餓得皮包骨頭,說句笑話,就算我想把這一身血肉都交給你,只怕你也做不了幾碗人肉面,若非下輩子報答還能指望什麼呢?」 我說:「你可別亂講,我這面館是遠近皆知的老字號了,怎麼敢賣人肉臊子面?再者你自己照鏡子瞧瞧你這面黃肌瘦的樣子,全身上下沒有半點油水,下到鍋裏一煮便沒了,我要你來做什麼?實不相瞞,家父是意外墜江而亡,事後連屍體也沒能找到,此乃我平生第一恨事,我看老客你的面相,頗與家父有些神似,因此要拜你為義父,你既然吃了我的鱔糊面,就必須答應此事。 」 老客萬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等好事,驚喜之餘,即按古例受了我的叩拜換血之禮,認做義父義子,晚上閉了店一同回家,當天夜裏,我趁這老客睡覺的時候,用麻繩繞了個套,纏到他脖子上,將其活活勒死在床上了。 那老客死狀極慘,張口吐舌,兩眼充血,死不瞑目,瞪著眼張著大嘴,似乎在無聲地逼問:「為什麼要害死俺?」正是「只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中埋屍變鬼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那個年輕後生在山中小站的候車室裏,聽面館老板講起將活人勒死的情形,認為對方是在故意嚇唬人,即使是怪談鬼事,也須合情合理才好。 若真像面館老板所說,那要飯的身無分文,剝了全身衣服換不來半個燒餅,又貧又瘦,指不定什麼時候便做了路倒屍,你舍不得給他一碗面吃,趕出店去也就罷了,卻請那要飯的吃了鱔糊面,還特意認做義父,然後帶到家裏用繩子勒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世上怎會有這等事? 面館老板又冷笑了幾聲,說道:那要飯的老客到死都沒想明白,我為何要下此毒手,若非我自己說出其中緣故,你這後生晚輩自然也猜不透。 我與那要飯的老客,確實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身上也沒有半件值錢的物事,我更不會把他做成爛肉面,這件事情埋根極深,且聽我慢慢道來。 我家祖輩並非一直經營面館,順著家譜再往上倒幾代,曾出過開了天眼的風水先生,尋得一處形勢極佳的風水寶穴,該穴背臨高埠山崗,前控曠野大川,稱為「臥牛穴」,兩側分布著四條河流,猶如四蛇拱衛,如果把家族裏的先人葬在此地,其子孫後代將會享盡榮華,富貴不可限量,所謂「背居高山前臨川,東西流水護金尊;朱玄龍虎四神全,男人富貴女人賢;榮華不求自然來,後代子孫遠福年;家門世代居官位,紫袍金帶拜君王」。 這種寶穴可遇而不可求,我家把祖墳選在那裏,果然使得家門興旺,狀元及第,百餘年間出過數十科甲,成為了當時的一大豪族,結交往來的多為王公巨卿,府前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當真是威風八面。 不料我家這處祖墳,卻被一夥對頭給盯上了,那些奸賊也是精通風水相地之道,窺覷這處「臥牛穴」很多年了,趁我家不備,竟偷著掘開墳墓,把他家先人的屍骨換了進去,從那開始吉凶易位,我家死一科甲,他家便添一科甲,我家失一畝地,他家添一畝地,此消彼長,我們家族很快就衰落了,等到醒悟過來,毀掉對頭的墳棺加以報複,那臥牛穴的地氣也已發泄盡了,仍想找個風水寶地重振家門,可足跡遍天下,始終尋不到一處吉壤。 到我這一代,家族衰落,人口凋零,僅剩下這個小面館賴以為生,幸好祖輩那套相形度勢的風水堪輿之術,還沒有失傳,我家幾代人一直守著這不起眼的小面館,前邊是店後邊是家,縱然有更好的鋪位也不肯搬走,並非是不思進取,原來這面館雖然處在城中,卻是一處難得的陰宅,若將先人屍骨埋在地下,後代同樣能有一番大富貴。 面館地下這處寶穴,稱作「群鼠獻寶」,祖墳選在此位,當主邪運亨通,只恨被對頭挖開祖墳的衰運還沒有退盡,我上邊兩三代人,皆遭橫死暴亡,到頭來屍骨無存,沒有任何一位先人的遺骨可以埋進寶穴,恰似守著一座金山挨餓。 有很多人認為風水陰宅一道,皆屬虛妄之理,死人埋在墓穴裏,不可能蔭福子孫,這是不了解堪輿之術的精髓,其實天地之間有股無影無形的氣,簡而言之即是陰陽之氣,它升而為雲,降而為雨,行乎地中則為生氣;生氣在地中運行,生發萬物,左右著吉凶禍福;流於天地之間,謂之鬼神;藏於胸中,謂之聖人。 地脈山川形勢不同,聚合的生氣也不一樣,因此才有風水先生辨察形勢,點出地脈中的龍穴,再將先人葬在風水寶地,占盡了天地之間的靈氣,子孫必定福運昌隆,這是由於人之毛發精血,受之父母,血脈相通,祖墳裏的屍骸得了地氣,其後人自然是蔭福不淺。 我深知此理,當天見了這要飯的老客,不覺動了一個念頭,反正對方福薄命苦,活在世上整天遭罪,我要不給他吃那碗面,也許轉天天不亮他就凍餓而死,變成了一具無人收斂的路倒屍,無非被人用草席子裹了,拿車推去城外荒郊填了萬屍坑,既然橫豎都是一死,還不如讓他吃我一碗面,死後葬在小面館下的寶穴裏,周全我一世富貴。 所以我讓那老客吃了鱔糊面,又將其拜為義父,換了血認了親,受了我的叩拜之禮,以前拜把子結為異姓兄弟,要喝血酒,這認父子也要換血,兩下各自割開脈門,滴血入茶,交換過來喝下去,就成了血脈相通的一家人,然後再趁老客熟睡之際,用麻繩活活勒死,讓他死不見血,全屍而亡,這樣死者埋到墳中,即可蔭福於我。 我家經營這間小面館多年,那個埋人的地穴早就挖好了,連夜把老客的屍體整理好,我有祖傳的道術,知道此人死得不明不白,胸中有股怨氣不散,沒准會發生屍變,於是在死屍嘴裏放了枚銅錢壓口,兩腳並攏拿牛筋捆住,又用棉被裹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放進地穴裏,放屍的位置也有講究,必然是臉朝下,後心還要背個秤砣,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從此我就能高枕無憂,不必擔心這老客變成僵屍從墳裏爬出來了。 我隨即堆土砌磚,把死屍深深地加以埋葬,地面重新恢複原狀,不起墳丘不豎墓碑,忙活了一番之後,又取出事先准備好的紙錢,燒給地下的死人,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把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述說一遍,立誓說今後如有寸進,當不惜重金,請名山高僧連做三天法事,超度老客的亡魂早離陰間之苦,重入輪回,托生到大富大貴之家。 原來是人既有魂魄,魂清而魄濁,魂為鬼,魄為氣,人死之後,魂魄有可能一時不散,如果死得冤屈,這股怨氣滯留在屍體中,就會出現屍變,我依著道法埋了死屍,這要飯的老客應該不會再變成僵屍了,然而死者的亡魂仍是心腹之患,人生一世,開頭皆是由娘胎所生,到死卻有千般萬般的不同,不過大多都要墜下黃泉,在陰間根據生前因果善惡,或是重新投胎做人,或是關到枉死城裏,經過多少年再入輪回,最可怕的一種是厲鬼,它放棄了去陰間入輪回的機會,徘徊在生死兩界的狹間,等著向仇人索命,然後落入阿鼻地獄,也稱無間地獄,陰魂惡鬼到此,永不得脫。 我想那要飯的老客走投無路,與其凍餓而死,死也要做個餓死鬼,不如吃上我一碗面,到死落個肚圓,埋屍寶穴,蔭福我子孫後代,我薦度他早登極樂,或是投胎到富貴之家,這樣豈不兩全其美?只是那老客死不閉眼,我須將這一番道理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以便化解掉這股怨念。 第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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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循環之2:門嶺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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