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部署向前與尚衙內道:「凡人要存仁義,暗室欺心,神目如電。 尊官不可以女色而失正道。 郭威言輕,請尊官上馬若何?」衙內焦躁道:「你是何人?」貴人道:「姓郭,名威,乃是河南府符令公手下大部署。 」衙內說:「各無所轄,焉能管我?左右,為我毆打這廝!」貴人大怒道:「我好意勸你,卻教左右打我,你不識我性!」用左手押住尚衙內,右手就身邊拔出壓衣刀在手,手起刀落,尚衙內性命如何?欲除天下不平事,方顯人間大丈夫。 郭部署路見不平,殺了尚衙內,一行人從都走。 貴人徑來河南府內自首。 符令公出廳,貴人複道:「告令公,郭威殺了欺壓良善之賊,特來請罪。 」符令公問了起末,喝左右取長枷枷了,押下間理院問罪。 怎見得間理院的利害? 古名「廷尉」,亦號「推宮」果然是事不通風,端的底令人喪膽。 龐眉節級,執黃荊伊似牛頭;努目押牢,持鐵索渾如羅刹。 枷分一等,取勘情重情輕;牢眼四方,分別當生當死。 風聲緊急,烏鴉鳴嗓勘官廳;日影參差,綠柳遮籠蕭相廟。 轉頭逢五道,開眼見閻王。 當日,那承吏王-承了這件公事。 罪人入獄,教獄子拼在廓上,一面勘問。 不多時,符令公鈞自,叫王-來偏廳上。 令公見王-,遂分付幾句,又把筆去桌子面上寫四宇。 王瑤看時,乃是:「寬容郭威。 」王-道:「律有明條,領鈞自。 」今公焦躁,遂轉屏風入府堂去。 王-急慌唱了喏,悶悶不己,徑回來間房,伏案而睡。 見一條小赤蛇兒,戲於案上。 王-道:「作怪!」遂趕這蛇。 急趕急走,慢趕慢走;趕到東乙牢,這蛇入牢眼去,走上貴人枷上,入鼻內從七竅中穿過。 王-看這個貴人時,紅光罩定,紫霧遮身。 理會未下,就間房裏,颯然睡覺。 元來人困後,多是肚中不好了,有那與決不下的事;或是手頭窘迫,憂愁思慮。 故「困」字著個「貧」字,謂之「貧困」。 「愁」字,謂之「愁困」。 「憂」字,謂之「困」。 不成「喜困」、「歡困」。 王-得了這一夢,肚裏道:「可知符令公教我寬容他,果然好人識好人。 」王-思量半晌,只是未有個由頭出脫他。 不知這貴人直有許多顛撲:自幼便沒了親爹,隨母嫁潞州常家;後來因事離了河北,築築磕磕,受了萬千不易;甫能得符令公周全,做大部署,又去閑管事,惹這場橫禍。 至夜,居民遺漏。 王-眉頭一縱,計從心上來。 只就當夜,教這貴人出牢獄。 當時王-思量出甚計來?正是:袖中伸出拿雲手,提起天羅地網人。 當夜黃昏後,忽居民遺漏。 王-急去稟令公,要就熱亂裏放了這貴人,只做因火獄中走了。 令公大喜!元來令公日間己寫下書,只要做道理放他,遂付書與王。 王-接了書,來獄中疏了貴人戴的枷;拿頂頭巾,教貴人裹了;把持令公的書與貴人。 分付道:「令公教你去汗京見劉太尉,可便去,不宣遲。 」貴人得放出,火尚未滅。 趁那撩亂之際,急走去部署房裏,收拾些錢物,當夜迤邐奔那汗京開封府路上來。 不則一日,到開封府,討了安歇處。 明日早,徑往殿間衙門候候下書。 等候良久,劉太尉朝殿而回。 只見:青涼傘招-如雲,馬領下珠纓拂火。 乃是侍衛親軍、左金吾衛、上將軍、殿前都指揮使劉知遠。 貴人走向前,應聲喏,覆道:「西京符令公有書拜呈,乞賜台覽。 」劉太尉教人接了書,陷人衙。 劉大尉拆開書看了,教下書人來廳前參拜了。 劉太尉見郭威生得清秀,是個發跡的人,留在帳前作牙將使喚,郭威拜謝訖。 自後過來得數日,劉太尉因操軍回衙,打從桑維翰丞相府前過。 是日,桑維翰與夫人在看街裏,觀看往來軍民。 劉知遠頭踏,約有一百餘人,真是威嚴可畏。 夫人看著桑維翰道:「相公見否?」桑維翰道:「此是劉太尉」。 夫人說:「此人威嚴若此,想官大似相公。 」桑維翰笑曰:「此一武夫耳,何足道哉?看我呼至簾前,使此人鞠躬聽命。 」夫人道:「果如是,妄當奉勸;如不應其言,相公當勸妄一杯酒。 」桑維翰即時令左右呼召劉太尉,又令人安靴在簾裏,傳鈞自趕上劉太尉,取覆道:「相公呼召太尉。 」劉知遠隨即到府前下馬,至堂下躬身應喏。 正是:直饒百萬將軍費,也須堂下拜靴尖。 劉太尉在堂下俟候,擔閣了半日,不聞鈞自。 桑維翰與夫人飲酒,忘了發付,又沒人敢去察覆。 到晚,劉太尉只得且歸,到衙內焦躁道:「大丈夫功名,自以弓馬得之,今反被腐懦相侮。 」到明日五更,至朝見處,見桑維翰下馬,入閣子裏去。 劉知遠心中大怒:「昨日侮我,教我看靴尖唱喏,今日有何面目相見?」因此懷忿,在朝見處,有犯桑維翰,晉帝遂令劉知遠出鎮太原府。 那裏是劉知遠出鎮太原府?則是那史弘肇合當出來,發跡變泰!正是:特意種花栽不活,等閑攜酒卻成歡。 劉知遠出鎮太原府為節度使,日下朝辭出國門。 擇了日,進發赴任。 劉太尉先同帳下官屬,帶行親隨起發,前往太原府。 留郭牙將在後,管押鈞眷。 行李擔仗,當日起發。 朱旗——,彩幟飄飄。 帶行軍卒,人人腰跨劍和刀;將佐親隨,個個腕懸鞭與簡。 晨雞蹄後,束裝曉別孤村;紅日斜時,策馬暮登高嶺。 經野市,過溪橋;歇郵亭,宿旅驛。 早起看浮雲陷曉翠,晚些見落日伴殘霞。 指那萬水幹山,迤邐前進。 劉知遠方行得一程,見一所大林: 幹聳幹尋,根盤百裏。 掩映綠陰似障,搓牙怪木如龍。 下長靈芝,上巢彩風。 柔條微動,生四野寒風;嫩葉初開,鋪半天雲影。 闊遮十裏地,高拂九霄雲。 劉太尉方欲持過,只見前面走出一隊人馬,攔住路。 劉太尉吃一驚,將為道是強人,卻持教手下將佐安排去抵敵。 只見眾人擺列在前,齊唱一聲喏。 為首一人稟複道:「侍衛司差軍校史弘肇,帶領軍兵,接太尉節使上太原府。 」劉知遠見史弘肇生得英雄,遂留在手下為牙將。 史弘肇不則一日,隨太尉到太原府。 後面鈞眷到,史弘肇見了郭牙將,撲翻身體便拜。 兄弟兩人再廝見,又都遭際劉太尉,兩人為左右牙將。 後因契丹滅了石晉,劉太尉起兵入汗,史、郭二人為先鋒,驅除契丹,代晉家做了皇帝,國號後漢。 史弘肇自此直發跡,做到單、滑、宋、汴四鎮令公。 富貴榮華,不可盡述。 碧油幢擁,皂纛旗開。 壯士攜鞭,佳人捧扇。 冬眠紅錦帳,夏臥碧紗廚。 兩行紅袖引,一對美人扶。 這話本是京師老郎流傳。 若按歐陽文忠公所編的《五代史》正傳上載道:粱末調民,七戶出一兵。 弘肇為兵,隸開道指揮,選為禁軍,漢高祖典禁軍為軍校。 其後漢高祖鎮太原,使將武節左右指揮,領雷州刺史。 以功拜忠武軍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 再遷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領歸德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乎章事。 後拜中書令。 周太祖郭威即位之日,弘肇己死,追封鄭王。 詩曰: 結交須結英與豪,勸君君莫結兒女曹。 英豪際會皆有用,兒女柔脆空煩勞—— 第十六卷 範巨卿雞黍死生交 種樹莫種垂楊枝,結交莫結輕薄兒。 楊枝不耐秋風吹,輕薄易結還易離。 君不見昨日書來兩相憶,今日相逢不相識!不如楊杖猶可久,一度春風一回首。 這篇言語是《結交行》,言結交最難。 今日說一個秀才,是漢明帝時人,姓張名劭,字元伯,是汝州南城人氏。 家本農業,苦志讀書;年一十五歲,不曾婚娶。 其老母年近六旬,並弟張勤努力耕種,以供二膳。 時漢帝求賢。 劭辭老母,別兄弟,自負書囊,來到東都洛陽應舉。 在路非只一日。 到洛陽不遠,當日天晚,投店宿歇。 是夜,常聞鄰房有人聲喚。 劭至晚問店小二:「司壁聲喚的是誰?「小二答道:「是一個秀才,害時症,在此將死。 」劭曰:「既是斯文,當以看視之。 」小二日:「瘟病過人,我們尚自不去看他:秀才,你休去!」劭曰:「死生育命,安有病能過人之理?吾須視之。 」小二勸不住。 劭乃推門而入,見一人仰面臥於土榻之上,面黃肌瘦,口內只:「救人!」劭見房中書囊、衣冠,都是應舉的行動,遂扣頭邊而言曰:「君子勿憂,張劭亦是赴選之人。 今見汝病至篤,吾竭力救之。 藥餌粥食,吾自供奉,且自寬心。 」其人曰:「若君子救得我病,容當厚報。 」劭隨即挽人請醫用藥調治。 早晚湯水粥食,劭自供給。 數日之後,汗出病減,漸漸將息,能起行立。 劭問之,乃是楚州山陽人氏,姓範,名式,字巨卿,年四十歲。 世本商賈,幼亡父母,有妻小。 近棄商賈,來洛陽應舉。 比及範巨卿將息得無事了,誤了試期。 範曰:「今因式病,有誤足下功名,甚不自安。 」劭曰:「大丈夫以義氣為重,功名富賈,乃微末耳,已有分定。 何誤之有?」範式自此與張劭情如骨肉,結為兄弟。 式年長五歲,張劭拜範式為兄。 結義後,朝暮相隨,不覺半年。 範式思歸,張劭與計算房錢,還了店家。 二人同行。 數日,到分路之處,張劭欲送範式。 範式曰:「若如此,某又送回。 不如就此一別,約再相會。 」二人酒肆共飲,見黃花紅葉,妝點秋光,以劭別離之興。 酒座司杯泛榮英,問酒家,方知是重陽佳節。 範式曰:「吾幼亡父母,屈在商賈。 經書雖則留心,親為妻子所累。 幸賢弟有老母在堂,汝母即吾母也。 來年今日,必到賢弟家中,登堂拜母,以表通家之誼。 」張劭曰:「但村落無可為款,倘蒙兄長不棄,當設雞黍以持,幸勿失信。 」範式曰:「焉肯失信於賢弟耶?」二人飲了數杯,不忍相舍。 張劭拜別範式。 範式去後,劭凝望墮淚;式亦回顧淚下,兩各悒怏而去。 有詩為證: 手采黃花泛酒後,殷勤先訂隔年期。 臨歧不忍輕分別,執手依依各淚垂。 且說張元伯到家,參見老母。 母曰:「吾兒一去,音信不聞,令我懸望,如饑似渴。 」張劭曰:「不孝男於途中遇山陽範巨卿,結為兄弟,以此逗留多時。 」母曰:「巨卿何人也?」張劭備述詳細。 母曰:「功名事,皆分定。 既逢信義之人結交,甚快我心。 」少刻,弟歸,亦以此事從頭說知,各各歡喜。 自此張劭在家,再攻書史,以度歲月。 光陰迅速,漸近重陽。 劭乃預先畜養肥雞一只,杜醞濁酒。 是曰早起,灑掃草堂;中設母座,旁列範巨卿位;遍插菊花於瓶中,焚信香於座上。 呼弟宰雞炊飯,以持巨卿。 母曰:「山陽至此,迢遞千裏,恐巨卿未必應期而至。 持其來,殺雞末遲。 」劭曰:「巨卿,信士也,必然今日至矣,安肯誤雞黍之約?入門便見所許之物,足見我之持久。 如候巨卿來,而後宰之,不見我倦倦之意。 」母曰:「吾兒之友,必是端士。 」遂烹炮以持。 是曰,天晴曰朗,萬裏無雲。 劭整其衣冠,獨立莊門而望。 看看近午,不見到來。 母恐誤了農桑,令張勤自去田頭收割。 張劭聽得前村犬吠,又往望之,如此六七遭。 因看紅曰西沉,觀出半輪新月,母出戶令弟喚劭曰:「兒久立倦矣!今日莫非巨卿不來?且自晚膳。 」劭謂弟曰:「汝豈知巨卿不至耶?若範兄不至,吾誓不歸。 汝農勞矣,可自歇息。 」母弟再三勸歸,劭終不許。 候至更深,各自歇息,劭倚門如醉如癡,風吹草木之聲,莫是範來,皆自驚訝。 看見銀河耿耿,玉宇澄澄,漸至三更時分,月光都沒了。 隱隱見黑影中,一人隨風而至。 劭視之,乃巨卿也。 再拜踴躍而大喜曰:「小弟自早直候至今,知兄非爽信也,兄果至矣。 舊歲所約雞黍之物,備之己久。 路遠風塵,別不曾有人同來?」便請至草堂,與老母相見。 範式並不答話,徑入草堂。 張劭指座榻曰:「特設此位,專持兄來,兄當高座。 」張劭笑容滿面,再拜於地曰:「兄既遠來,路途勞困,且未可與老母相見,杜釀雞黍,聊且充饑。 」言訖又拜。 範式僵立不語,但以衫袖反掩其面。 劭乃自奔入廚下,取雞黍並酒,列於面前,再拜以進。 曰:「酒看雖微,劭之心也,幸兄勿責。 」但見範於影中,以手綽其氣而不食。 劭曰:「兄意莫不怪老母並弟不曾遠接,不肯食之?容請母出與同伏罪。 」範搖手止之。 劭曰:「喚舍弟拜兄,若何?」範亦搖手而止之。 劭曰:「兄食雞黍後進酒,若何?」範蹙其眉,似教張退後之意。 劭曰:「雞黍不足以奉長者,乃劭當日之約,幸勿見嫌。 」範曰:「弟稍退後,吾當盡情訴之。 吾非陽世之人,乃陰魂也。 」劭大驚曰:「兄何放出此言?」範曰:「自與兄弟相別之後,回家為妻子口腹之累,溺身商賈中,塵世滾滾,歲月匆匆,不覺又是一年。 向曰雞黍之約,非不掛心;近被蠅利所牽,忘其日期。 今早鄰右送榮英酒至,方知是重陽。 忽記賢弟之約,此心口醉。 山陽至此,千裏之隔,非一日可到。 若不如期,賢弟以我為何物?雞黍之約,尚自爽信,何況大事乎?尋思無計。 常聞古人有雲:人不能行千裏,魂能曰行幹裏。 遂囑咐妻子曰:『吾死之後,且勿下葬,持吾弟張元伯至,方可入士。 』囑罷,自則而死。 魂駕陰風,特來赴雞黍之約。 萬望賢弟憐憫愚兄,恕其輕忽之過,鑒其凶暴之誠,不以千裏之程,肯為辭親,到山陽一見吾屍,死亦矚目無憾矣。 」言訖,淚如進泉,急離坐榻,下階砌。 劭乃趨步逐之,不覺忽踏了蒼苔,顛倒於地。 陰風拂面,不知巨卿所在。 有詩為證: 風吹落月夜三更,千裏幽魂敘舊盟。 只恨世人多負約,故將一死見乎生。 張劭如夢如醉,放聲大哭。 那哭聲,驚動母親並弟,急起視之,見堂上陳列雞黍酒果,張元伯昏倒於地。 用水救醒,扶到堂上,半晌不能言,又哭至死。 母問曰:「汝兄巨卿不來,有甚利害?何苦自哭如此!」劭曰:「巨卿以雞黍之約,己死於非命矣。 」母曰:「何以知之?」劭曰:「適司親見巨卿到來,邀迎入坐,具雞黍以迎。 但見其不食,再三懇之。 巨卿曰:為商賈用心,失忘了日期。 今早方醒,恐負所約,遂自則而死。 陰魂千裏,特來一見。 母可容兒親到山陽葬兄之屍,兒明早收拾行李便行。 」母哭曰:「古人有雲:囚人夢赦,渴人夢漿。 此是吾兒念念在心,故有此夢警耳。 」劭曰:「非夢也,兒親見來,酒食見在;逐之不得,忽然顛倒,豈是夢乎?巨卿乃誠信之士,豈妄報耶!」弟曰:「此末可信。 如有人到山陽去,當問其虛實。 」劭曰:「人稟天地而生,天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人則有五常,仁、義、禮、智、信以配之,惟信非同小可。 仁所以配木,取其生意也。 義所以配金,取其剛斷也。 禮所以配水,取其謙下也。 智所以配火,取其明達也。 信所以配土,取其重厚也。 聖人雲:『大車無-,小車無(車兀),其何以行之哉?』又雲:『自古旨有死,民無信不立。 』巨卿既己為信而死,吾安可不信而不去哉?弟專務農業,足可以奉老母。 吾去之後,倍加恭敬;晨昏甘旨,勿使有失。 」遂拜辭其母曰:「不孝男張劭,今為義兄範巨卿為信義而亡,須當往吊。 己再三叮吟張勤,令侍養老母。 母須早晚勉強飲食,勿以憂愁,自當善保尊體。 劭於國不能盡忠,於家不能盡孝,徒生於天地之司耳。 今當辭去,以全大信。 」母曰:「吾兒去山陽,幹裏之遙,月餘便回,何放出不利之語?」劭曰:「生如淳漚,死生之事,旦夕難保。 」慟哭而拜。 弟曰:「勤與兄同去,若何?」元伯曰:「母親無人侍季,汝當盡力事母,勿令吾憂。 」灑淚別弟,背一個小書囊,來早便行。 有詩為證: 辭親別弟到山陽,千裏迢迢窖夢長。 豈為友朋輕骨肉?只因信義迫中腸。 沿路上饑不擇食,寒不思衣。 夜宿店舍,雖夢中亦哭。 每曰早起趕程,恨不得身生兩翼。 行了數日,到了山陽。 問巨卿何處住,徑奔至其家門首。 見門戶鎖著,問及鄰人。 鄰人曰:「巨卿死己過二七,其妻扶靈樞,往郭外去下葬。 送葬之人,尚自未回。 」劭問了去處,奔至郭外,望見山林前新築一所土牆,牆外有數十人,面面相覷,各有驚異之狀。 劭汗流如雨,走往觀之。 見一婦人,身披重孝。 一子約有十七八歲,伏棺而哭。 元伯大叫曰:「此處莫非範巨卿靈樞乎?」其婦曰:「來者莫非張元伯乎?」張曰:「張劭自來不曾到此,何以知名姓耶?」婦泣曰:「此夫主再一之遺言也。 夫主範巨卿,自洛陽回,常談賢叔盛德。 前者重陽曰,夫主忽舉止失措。 對妻曰:『我失卻元伯之大信,徒生何益!常聞人不能行千裏,吾寧死,不敢有誤雞黍之約。 死後且不可葬,持元伯來見我屍,方可人士。 今日己及二七,人勸雲:「元伯不知何曰得來,先葬訖,後報知未晚。 』因此扶樞到此。 眾人拽植入金井,並不能動,因此停住墳前,眾都驚怪。 見叔叔遠來如此慌速,必然是也。 」元怕乃哭倒於地。 婦亦大慟,送殯之人,無不下淚。 元伯於囊中取錢,令買祭物,香燭紙帛,陳列於前。 取出祭文,酹酒再拜,號泣而讀。 文曰: 維某年月曰,契弟張劭,謹以炙雞絮酒,致祭於仁兄巨卿範君之靈曰:於維巨卿,氣賃虹霓,義高雲漢。 幸傾蓋於窮途,締盍淳於荒店。 黃花九日,肝矚相盟;青劍三秋,頭顱可斷。 堪憐月下淒涼,恍似曰司眷戀。 弟今辭母,來尋碧水青松;兄亦囑妻,仁望素車自練。 故友那堪死別,誰將金石盟寒?大夫自是生輕,欲把昆吾鍔按。 曆幹百而不磨,期一言之必踐。 倘靈爽之憂存,料冥途之長伴。 嗚呼哀哉!尚饗。 元伯發棺視之,哭聲慟地。 回顧嫂曰:「兄為弟亡,豈能獨生耶?囊中己具棺槨之費,願嫂垂憐,不棄鄙賤,將劭葬於兄側,乎生之大幸也。 」嫂曰:「叔何放出此言也?」勳曰:「吾志己決,請勿驚疑。 」言訖,掣佩刀自則而死。 眾皆驚愕,為之設祭,具衣棺營葬於巨卿墓中。 本州太守聞知,將此事表奏。 明帝憐其信義深重,兩生雖不登第,亦可褒贈,以勵後人。 範巨卿贈山陽伯,張元伯贈汝南伯。 墓前建廟,號「信義之祠」,墓號「信義之墓。 」旌表門閭。 官給衣糧,以膳其子。 巨卿子範純綬,及第進士,官鴻臚寺卿。 至今山陽古跡猶存,題詠極多。 惟有無名氏《踏莎行》一詞最好,詞雲: 第2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喻世明言》
第21頁
精確朗讀模式適合大多數瀏覽器,也相容於桌上型與行動裝置。
不過,使用Chorme瀏覽器仍存在一些問題,不建議使用Chorme瀏覽器進行精確朗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