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許久的沉默之後,由美子突然說道。 小五郎沒有馬上領會其中的含義,但他沒有說話,由美子像受到催促的繼續說道: 「七個……大概是這些。 」 她像數自己有幾個朋友似的,語調很平穩,但也包含著無可奈何的意味。 在這原始洞穴一樣的黑暗之中,她似乎講起了神秘的天方夜譚。 小五郎仍是不動聲色。 在旁邊獃獃地聽著談話的庄司武彥,也隱約地覺察到了什麼,一種恐怖之感衝擊著他。 他感到自已被帶入防空洞之後所發生的一切,猶如是場噩夢。 半蹲式地倚在那裡的由美子,像突然間變成了通俗故事中的惡女人,神話中的女妖。 而一身黑色裝束的明智,則像個虛構的捉妖英雄。 「小五郎先生想聽,我就說。 」 由美子換了一個姿勢,在水泥床邊坐下,眼睛仍沒有離開小五郎。 武彥從未見過由美子像現在這樣嫵媚誘人。 她的美已遠遠超出了人世間一切稱之為美的東西。 身穿黑色緊身衣褲的小五郎,雙手抱在胸前,默默地看著由美子。 由美子像講述虛構的童話或故事似地平靜地說: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如果小五郎先生知道,就奇怪了呀。 我和普通的人不一樣,為了掩蓋這種不同,我才學會了製造假象,戴假面具。 「我六歲的時候,被母親很嚴厲地叱責過一次。 那時,父親已不常回家了。 我只偶爾在家裡見到他。 母親是個十分善良嫻靜的女人,對於父親的荒唐行為從不反抗。 是個溫順得過頭的人。 這樣一位老實賢淑的母親都被我給震怒了,她瞪大了眼睛,聲音也有些顫抖,狠狠地教訓我。 多虧了當時還很年輕的奶媽種田幫我說好話,才好不容易地勸阻了著實氣怒的母親。 「母親叱責我,是因為我殺死了黃營。 這隻黃營養在有紫線裝飾的、戴頭纓的很乾凈的籠子里。 是我養的鳥。 那時,我還沒有好朋友,所以在世界上我最愛這隻美麗的小黃騖。 越來越愛,愛得無法忍耐。 我常常打開籠子的上蓋,把手伸進去撫摸它,輕輕地抓住它的身體。 後來,我就把它從籠子里拿出來捧在手上,舔它的頭、小嘴、脊背。 有時,黃寫喚地一下從我的手中飛跑了,在屋子裡吧嘈吧培地亂飛。 我就高聲地叫來種田,然後是書生他們來,才七手八腳地把黃營給我抓住。 這樣的事有過二、三次。 「在最後的那一次,我終於把它給殺了。 黃營看起來很大,可是,也竟能被攝進一個孩子的手中。 在我的心裡,我感覺著它身體上的溫暖和脈搏輕微的跳動,真是可愛極了。 我把它緊緊地摟在手中,久久不願鬆開,終於殺死了它。 這件事被母親發現了,她十分吃驚,狠狠地教訓了我。 「雖然我還一點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壞事,就受到了簡直是天地倒轉般的怒叱。 我很不理解大人們為什麼要為這事叱貴我。 我還不很懂『殺』的含義。 當然,我做夢也沒想到『殺』是世界上最大的惡事……而且,就是現在,我也實在不理解殺為什麼是壞事。 因為大家都這麼說,我也就只好這樣認為。 我和大家不一樣,我從心裡不能理解大家說的事。 「母親如此動怒是有道理的。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有弄死乾淨小蟲的習慣。 和大家一樣,母親認為這是非常壞的習慣。 她認為這種惡習不改,漸漸要發展是很不得了的。 所以就想趁著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時,狠狠地教訓一頓,讓我吃到苦頭而不再那麼做。 「我小的時候,是個很喜歡小蟲的女孩兒。 小蟲是個很乾凈,很可愛的小東西。 而且,我一旦感到它可愛就非弄死不可。 這同吃美味佳肴不是一樣的嗎?吃就是愛吧,那麼殺不是愛嗎?弄死小蟲,大人們說是殘酷無情的,可是對幼小的我來說,還不懂什麼是殘酷的。 大人們看來是殘酷的事,可我認為它是愛的頂點。 所以,我和普遍人不一樣呀。 「由於黃毒的事,我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里『殺』是罪大惡極的事。 但我並沒有因此而停止『殺』。 記得後來,我就背著大人們偷偷地殺。 從此,我又愛上了各種各樣的小動物,而且,愛得無法忍受就殺掉。 就拿那隻小花貓來說吧,大約三個月左右,越來越感到它可愛無比,終於到了必須殺掉它才能安心的程度。 於是,就格脖子把它殺死了。 這是在我十歲的時候。 這事要讓大人知道就會很麻煩,所以我偷偷地把它理在了庭院的最裡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出現在大人的面前。 我們家的院落很大,院里像個小森林似的,樹木十分繁茂,所以誰也不會發現理貓的地方,就連奶奶種田也一點不知道。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第一次殺了人。 一個和我同齡的男孩經常到我家來玩,我比愛任何人都愛他,終於愛到了無法忍耐。 我和這男孩常在庭院的樹木茂密處,模仿著戀愛的事。 那時,我已經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里,情慾也是一種惡事。 所以,為了不讓大人知道,就選擇了庭院的樹叢中。 這個男孩每次來玩,我都把他領到庭院里,做戀愛遊戲。 在多次進行這種事的當中,我感到他實在太可愛了,終於也殺了他。 開始我像指小花貓一樣掐他的脖子,可對方是個男孩,我輸了。 後來我就動腦筋,用計策把他推進了庭院的水池裡。 那時,我家的後庭院有個大水池,其深度足以淹沒一個小孩。 「我看到那男孩消失在水池中央,就坦然自若地回到了屋裡。 一般來說,這時會後悔的吧?可我一點也不後悔,反而很高興。 我感到了到達愛情至高點的充實感,有一種想要美美地睡一覺的滿足感。 大人們都很悲痛,認為那男孩是在誰都沒看見的情況下自己不慎落入池塘的。 我是他的好朋友,誰也沒對我產生什麼懷疑。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在嫁給大河原以前,我並殺了男孩和青年四個人。 當然,隨著年齡的增長,殺人在人類社會上是多麼嚴重的犯罪,我也很清楚。 但我自身還沒有真正弄明白其原因何在,只不過是明白法律和道德就是這樣規定的而已。 也就是說,只知道殺人是在無論什麼樣的社會都是受禁止的,以及殺了人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 由於對這些處罰的恐懼,如果可能,我不想去殺人。 可是,感情高漲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 人們把這種異常的性格似乎叫做神經病,所以.你也認為我是神經病吧。 可我自己並不認為這是病態。 人類大多數人的性格和習慣就是正確的,而與之相反的極少數人具有的性格就是病態,對於這種看法我還不十分理解。 所謂正確到底是什麼呢?是由多數人決定的嗎? 「我有生以來從未對人說過這些,因為是明智先生,所以我想說說。 不過,你如果沒有看穿我在殺人,我也決不會說的。 已經被看穿了,說出來也無所謂……其實,我也很願意讓你看破。 我多麼想見您呀!而且,願意讓您看透我的真實面目。 或許我是為了讓你看透,才如此計劃的。 自己也許還不知道,可不知不覺地在內心深處卻早已熱望著這一天了。 「我和那四個人各自的關係和殺他們的方法,沒有時間詳細說了。 我對他們都是愛得要死,殺的方法也和把男孩推下水池大同小異。 使用兇器、毒藥之事一次也沒有過,因為我知道那種方法很危險,容易暴露。 其實,我經常想掐脖子。 如果可能,我願意像殺那隻黃寫那樣抱著殺死他們。 我小的時候,曾讀過一本翻譯的的偵探小說。 在南美洲的野蠻地帶,有一支可能是亞馬遜人後代的女軍。 這些女人都穿著滿身是制的鐵鋁甲和敵人進行作戰。 和敵人在一起滾打廝殺,把敵人抱住就殺掉了,鋁甲上的刺扎進敵人的胸膛。 我看了這本書,我十分羨慕那些女兵士。 我要是能抱著情人把他們殺死該多好哪。 「對那個我無論說什麼都唯命是從的少年,我讓他從海岸高高的岩石上像高台跳水似地往海里跳。 我知道,在海底有許多凹凸不平的岩石,如果跳進去一定會撞到岩石上喪命。 「還有一個青年,我和他似乎進入了真正的戀愛以後,我們一起去登山,我把他也是從斷崖上推下去了。 當時,我模仿了谷崎的作品(可怕的劇本)中的一個情節。 你一定會說我殘酷吧?但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懂什麼是殘酷。 人世間所謂的殘酷,對我來說卻是愛的至高點。 」 這時,在射向天棚的漏斗型的手電筒光線中,刷地一下出現了一個黑色的物體,叭喀叭略地飄飛下來,眼看就要落到由美子的膝蓋上。 突然,洞中充滿了驚恐的慘叫聲: 「庄司,在司,快,殺死它!」 說時遲那時快,由美子像觸電似的嘈地一下站了起來,發瘋似的狂叫著。 靜止的空氣,忽然間注入了恐怖的氣氛。 小五郎拿起手電筒照著從由美子的膝蓋上彈落的東西,那不過是只涸死的螳螂。 大概是從天棚上的蜘蛛網上掉下來的。 武彥從衣兜里掏出手紙,把螳螂死骸挾裹著扔到由美子看不見的牆角兒。 武彥不由得想起了和這次情景相同的一幕。 那是他剛到大河原家不久時,為由美子在房屋的走廊上支起望遠鏡,觀察庭院里的小蟲。 由美子和現在一樣,突然被螳螂嚇得魂飛膽破。 這事小五郎從武彥那裡聽到過,由美子的日記中也有記載。 「由美子,你那麼害怕螳螂嗎?」 小五郎用異樣的沉穩的聲調問道。 由美子被嚇得連答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獃獃地站在那兒發抖。 「蜘蛛啦,蜈蚣啦,蛇什麼的你不怕嗎?只怕螳螂?」 由美子又一次聽到明智的問話,才點了點頭。 「是嗎,只怕螳螂……」 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嗎?」 由美子不回答。 「你小時候,親眼看到過或是在書上讀到過,螳螂和你是同類。 隨著這種了解的漸漸加深,便對螳螂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感。 後來又由厭惡變成了恐怖。 看到了性上的同類,比看到什麼樣的怪物都可怕,你知道嗎?」 由美子仍是不回答。 「如果你自身沒有感覺的話,那麼你的潛意識也是知道的。 在這種情況下,你的恐怖感是更加強烈的。 蜘蛛也有同樣的行為,但你也許還不知道,所以不怕蜘蛛。 」 第3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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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妖》
第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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