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沉下了臉,答道:「自由?有這樣容易?你現在也知道自由的寶貴了嗎?可是太遲了些。 你是個知識分子,竟會幹得出這種荒唐,墮落,和近於自殺的勾當。 那你怎能不付代價?」 余甘棠哀懇道:「霍先生,現在我明白了。 以後我決計好好地做一個人。 我既然沒有殺人——」 霍桑搶著說:「你至少總有殺人的企圖。 」他旋轉來,向那探員說:「許三兄,你帶著他回廳里去吧。 倪探長如果準備要向趙伯雄問供,請通知我一聲,我也想來聽聽。 」 許三點點頭,便向余甘棠撅一撅嘴,叫他先走。 那少年便懊喪地向那辦公室的門口走去。 但他還沒有走出門口,那許三忽搶前一步,伸出手去攔住他;「霍先生,倪探長關照我通知你一聲,那陸健笙已說明他昨夜不到揚子去的原因。 他在另外一個女朋友家裡打牌,地點是大沽路九號,姓干,不過這事是秘密的。 他在臨走的時候,再三請求倪探長懇求你不要把他的事實登在報上。 倪探長已經答應他。 」 霍桑點了點頭,嘴唇上浮出一絲微笑。 許三就押著那少年出去。 霍桑不曾送出去。 不一會,門外的汽車聲音響動,分明余甘棠已被押回去了。 我不等霍桑坐定,便忙著向霍桑質問。 我道:「霍桑,那陸健笙怎麼樣?我聽許三的口氣,好像他已經走了。 」 霍桑慢慢地坐下來,答道:「是的,那是我叫倪金壽放他走的,讓他賣一個面子。 」 我詫異道:「這個人本來沒有關係嗎?」 「我想沒有——在情勢上,他不會打死王麗蘭。 後來他說話時的聲音狀態,也給予我同樣的印象。 」 「但你在警廳里對付他的那種態度,卻並不和你此刻所說的一致。 」 霍桑嘴唇上的有含意的微笑又一度顯現,「那是他的那副勢利架子的反應。 我想煞煞他的驕氣。 你總知道我生平最厭惡勢利!」 我又道:「不過他的足印又怎樣解釋?他的那雙圓頭的皮鞋,尺寸不是和地板上的甲印相同的嗎?他雖說昨夜裡不曾進麗蘭家裡去,但他的腳印怎麼會留在屍屋裡面? 霍桑的笑容消滅了,代替的是一種凝目皺眉的苦思神態。 他頓了一頓,緩緩地說:「這個問題固然還不能解釋,不過暫時放他去也沒有關係。 他也跑不了。 」他的眼光在書桌面上停留了好一會,忽又回過來瞧著我說:「包朗,你總也瞧見,那看門的老毛也穿著一雙皮鞋。 那皮鞋雖已破舊,但也是圓頭的,尺寸似乎也不小。 是不是?」 我點頭道:「是的。 那麼,你想這個甲印是老毛留下的嗎?」 霍桑忽然站起來,搖著頭,自言自語說:「我不知道。 我委實還解釋不出。 」他把兩隻手放在背後交握著,開始在辦公室中低著頭踱來踱去,顯見他又已陷入深思狀態。 室中靜默了一會,霍桑仍沒有什麼表示。 我又有些忍耐不住。 「霍桑,你在想什麼?照你說,那陸健笙既然已解除了行兇的可能,余甘棠的供詞假使完全可信,也不像那案中的主凶,那麼,三個嫌疑人只剩趙伯雄一個人了。 現在又根據余甘棠的證實——那自然要憑他的話完全可信。 作一個先決條件——趙伯雄的嫌疑,更要加深了一層。 他實供出來,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你怎麼反而這樣子躊躇不決?——霍桑,你想些什麼?怎不說出來聽聽?」 霍桑的步子仍舊不停,神思惝惚地答道:「我在想趙伯雄的冷笑,又在想——」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他的語聲打斷了。 霍桑忙奔到電話機旁。 我也跟著他走過去。 好像我有一種本能的直覺,覺得這一次電話里會有什麼驚人的消息。 霍桑拿起聽筒接話以後,我知道對方是倪金壽。 倪金壽的聲音特別響亮,我站在旁邊,句句都聽得清楚。 那消息果真是驚人的。 倪金壽道:「霍先生,事情弄僵了——僵透了!趙伯雄已經走了!」 霍桑那隻握聽筒的手,也震了一震,張大著眼睛問道:「走了?可是逃走的?」 「不是,崔廳長放他走的。 我在家裡吃過了飯,趕到廳里去,準備要向趙伯雄問話。 據說他起先寫了一個紙條給廳長,後來又要求打一個電話出去。 一會,廳長就叫他進見,談了一會,當場把他放掉。 你想這件事尷尬不尷尬?」 「奇怪!」霍桑除了這兩個字以外,竟說不出別的話。 他呆住了。 我也認為這個消息太出人意外,一時非但想不出應付的步驟,連那崔廳長憑著什麼理由,竟濫用權力,把這樣一個最重要的嫌疑輕輕放掉,也完全捉摸不著。 不料那驚人消息又接連著從電話中傳出來。 倪金壽又說:「霍先生,還有呢,據秦墨齋告訴我,白醫生剖驗的結果,竟說王麗蘭是被刀尖刺破了心房致命的,並不是被槍彈打死的。 霍先生,你想這事僵不僵?我們的這半天工夫,不是都白忙嗎!」 霍桑一聽這話,神經上好像起了劇烈的變動。 他把聽筒往電話機上一擱,竟不再說話。 他在電話機旁邊,靜默了兩三秒鐘,便舉起左手,看看他腕上的手錶。 接著,他的臉上忽現出一絲苦笑。 「包朗,你真有先見之明!我不能不佩服你!——現在已兩點半了。 」 我覺得他的話,簡直近於不倫不類。 莫非這個消息的刺激太劇烈了,他的鐵一般的堅定的神經,也承受不住,竟會因此而喪失了它的常度?我還找不出安慰的語句,他忽然說出幾句比較有條理的話來。 「包朗,我現在馬上要到警廳里去,瞧瞧那位廳長大人。 你不必跟我去。 」他向我的臉瞧了一瞧,又笑著說:「你放心,我決不會跟他鬧翻。 我衣袋裡雖有手槍,也決不會亂用。 你還不了解我,我的神經跟你一樣健全——也許比你更健全些。 我所以不讓你一塊兒去,因為我還要你擔任其他任務。 」 我問道:「那麼,你要我做什麼?」 霍桑道:「你再過半個鐘頭,就到王麗蘭家裡去,先把老毛的皮鞋量一量。 」 「好,這個容易。 以後還有什麼事?」 「第二步,你,請那老頭兒李芝范,叫他在樓下客室中陪你談話——喂,你須記著,你跟他談話的地點,應得在會客室裡面。 還有兩個條件,你得把會客室的門開著,還須把那鋼窗上黃色的窗帘拉下。 」 我又覺得有些突兀,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霍桑早已移動腳步向門口走去,一邊答道:「這個你姑且別問,我沒有功夫解釋。 」他已迅速地走下階沿。 我也追著隨出去,「喂,霍桑,我跟李芝范談些什麼?我們經過的事情,也可告訴他嗎?」 霍桑走出了大門,已在著手開他汽車的門。 他簡單地回答:「你可以問問他兒子守琦的事。 」他已跳上汽車,一剎那間,那車子已軋軋地開走了。 我回到霍桑的辦公室中,心裡感覺到搔摸不著的懊惱——對於案情的懸疑,出我意外的情報,和霍桑交託我的沒有目的的任務,都是這懊惱的成因。 這時恰巧二點三十五分。 霍桑叫我再過半個鐘頭到王家去,那我不能不設法消磨這難捱的二十五分鐘。 我坐在沙發上,燒著了一支紙煙,默默地把這案情推想一番,希望可能地找得一個答案。 霍桑一再說這案子內幕的複雜,眼前看來,那真是沒有疑問的。 從這案子的逐步發展上看,不能不說這偵查因已逐漸縮小。 第一個嫌疑人當然是余甘棠,現在據余甘棠自己的供述,假使不是虛構,顯見他不是主凶。 據我觀察,他的聲容態度和他的話,的確不像出於虛構。 那麼,他應當從嫌疑圈裡剔除出來了。 但霍桑為什麼還要拘留他呢?第二個嫌疑人陸健笙,霍桑也認為他不會打死王麗蘭。 但他的皮鞋和屍屋中的甲印相合的一點,還是一個難解之謎。 第三個嫌疑人趙伯雄,當然是最可疑了。 他的行動已有種種切實的證明,別的莫說,但瞧那一粒穿過王麗蘭胸膛的子彈,還有一粒在亞東旅館里打霍桑的子彈,都是顯明的鐵證。 本來我們僅可把嫌疑圈收縮到他一個人身上,再進一步,就可以宣告結束。 可是現在情勢又變動了。 他已給崔廳長釋放了!而且又剖明王麗蘭的死不是槍傷而是刀傷!那麼,崔廳長就憑著這個理由釋放他嗎?不過這舉動究竟不合法理。 他就是不是兇手,但明明有過行兇的事實,而且他又打過霍桑,無論如何,在法理上他總有應得之罪。 他怎麼可以擅自把這個人釋放? 我彈去些煙灰,默默地吸了幾口煙,不禁嘆了一口氣。 我不能不承認我國的政治,有一部分的確還不曾走上正軌。 因為民治的精神,在乎人人守法。 身為官吏,一舉一動,更不能隨意超越法律的範圍。 崔廳長平日雖沒有惡劣的政聲,但此番的舉動,顯然是違法的。 霍桑此番去見廳長;當然也著重在這一點。 他雖保證他不會跟廳長衝突,我卻真有些兒為他擔憂。 我又想到霍桑臨走時叫我跟李芝范談到他兒子守琦的事。 這守琦霍桑早就把他排列在嫌疑圈裡,不過缺乏事實的根據,僅僅有一個理想。 剛才據安娜說明了他和麗蘭還有婚約糾紛的關係,他的嫌疑自然突然間加重了。 老毛雖說他昨天一早就回到蘇州去,這事實還沒有證明。 他儘可能假說回蘇州去,實際上卻藏匿在什麼地方,到了昨天夜裡,冒著雨到麗蘭家裡去行兇。 不過這件事實我要向他的父親李芝范去查問,一定也沒有效果。 第一,這老頭兒也許不知情;第二,就是知情了,他也決不會把兒子的罪行乾乾脆脆地告訴我。 我丟了煙尾,又推想發案的經過。 起先我們遇到的一個難題,就是槍聲發作以後,時間上兇手來不及再走進去盜取麗蘭身上的首飾。 現在就可以假定、那個真正的兇手,分明在打槍以前就用刀刺死麗蘭;刺死以後,拿了首飾出去;那時以後,趙伯雄才站在短牆外面開槍;這樣,時間上的矛盾,的確可以解除了。 不過那個用刀行刺的兇手是誰?果真是李守琦嗎?還是見財起意,兇手竟是老毛?或者竟是那李芝范或金梅?但行刺時麗蘭怎麼沒有掙扎,也不發呼救的聲音?並且桌子上還有餘酒,好像伊很客氣地招待那兇手,這也是解釋不通的。 老毛那雙腳上的皮鞋,的確很像那個甲印。 如果是的,他又為什麼秘密地進去?因為據他的自供,並不曾承認這一點。 那麼,行兇的可會竟然是老毛?(看到包朗的作用了吧,他負責的就是把水攪混,把讀者的頭腦搞亂——狄仁傑注) 第3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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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后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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