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旅館以後,唯一的打算,就是這件事情揭發出來時,我為著我的任務的緣故,決不能被牽連在裡面。 因此,我暫時換了一個房間。 今天早晨化了裝,重新到七樓去繞一周,瞧瞧有沒有人疑心到我。 我恰巧瞧見了兩位先生正在向七十一號阿根調查。 我有些兒害怕,因為我知道這件事經了霍先生的手,而且又已注意到我的身上,我的被牽連的危險簡直已沒法逃避。 」他忽皺緊了眉毛,兩隻手交握著,表示出一種深切的懊悔。 他繼續說:「霍先生,我現在回想,我那時真是太愚蠢了。 我想不到用坦白的態度向你說明原委,卻一時昏憒,竟採用了那種笨拙的警告方式。 霍先生,這是我十二分抱歉的。 」 他的歉意當然是指電話間中的那粒槍彈。 他的說話的神氣,倒也相當誠懇。 霍桑似也領會到他的誠意,便點了點頭。 他說道:「你想用這樣的方式警告我,叫我不要干涉這一件事,那不能不說你的估量錯誤;同時也顯見你太漠視了我的歷史。 不過我也承認,當時你的確只想警告,還沒有惡意。 」 那假老頭子忽然從沙發上直跳起來,大聲說:「霍先生,你寬恕我了嗎?你的腦力眼力,真不能不使人佩服。 真的,我完全沒有惡意。 我開槍的時候,瞄過了你的高度,你竟也領會到。 霍先生——」 霍桑緩緩地介面說:「是的,我瞧過那木壁上的彈孔,超出我的高度半時。 不過你那時如果真想打中我,那麼,你的舉動的敏捷性,似乎也還差一些兒。 」 我聽了這兩個人針鋒相對的談話,精神上引起了一種不可言喻的興奮。 這趙伯雄確是個厲害的人物。 可是孫悟空的一個觸斗,終於逃不出釋迦牟尼的手掌! 霍桑又繼續說道:「趙先生,請坐下來。 你再把剛才大同路上李芝范的事說一說。 」 趙伯雄收攝了驚異的情緒坐下來,定一定神,方才答話。 「這件事和我沒有關係。 事實也很簡單,因為我經過了一度推想,覺得殺死王麗蘭的,也許就是李芝范。 因為當我要追蹤那穿雨衣的人離開二十七號時,伊的會客室中只有麗蘭和那老頭兒兩個人。 等我失望了再回到伊門外去時,屋內屋外並無異狀,時間的相隔,前後最多不過十分鐘,麗蘭卻就在這時間中死去。 所以除了這李芝范外,的確沒有第二個可疑的人。 今天午後,我在警廳里得到了剖驗的消息,知道麗蘭是因刀傷致命,我的槍彈碰巧也打在同一的傷口裡。 我的推想既然證實,便想去瞧瞧李芝范,問問他為什麼要殺死麗蘭。 」 「我走到大同路時,忽見李芝范剛從大同路的北面迎面過來。 他的後面還跟著兩個人。 我以為很巧,正想穿過了青蒲路去招呼他。 不料正在這個當兒,我瞧見他後面的兩個人,忽而躥前來攔阻他,好像要向他要索什麼。 三個人就扭做一團。 接著,砰砰兩聲槍響,李芝范便倒在大同路的轉角。 那兩個人也就回身向大同路的北端飛奔。 我想不到有這個意外的岔子,也就旋轉身子,向大同路南端退回去。 我不曾料到你已派便衣探員在那裡監守著。 我為謹慎起見,也曾繞了幾個圈子,才回到黃河路去。 不料那個瘦子非常機警,我一路上曾好幾次回頭,不曾見他的影蹤。 不過這個人對於我也有用處。 如果在這件事上,你對於我有什麼懷疑,我想他可以給我做一個證人。 」 我暗忖李芝范的被人襲擊,他果真完全沒有關係嗎?他的話如果不虛,這件事還有相當的麻煩。 打李芝范的是誰?據趙伯雄說,另外有兩個人。 這兩個是什麼樣人?眼前我們還沒有頭緒啊。 霍桑沉著臉說道:「趙伯雄,這一回事,你在法律上,應受相當處分。 不過這女子是一個社會的害物,國家的罪人,若就你的職務上說,那當然應當別論。 不過就說你的職務,你的行動失檢,也不能不受相當的處分。 」 趙伯雄又立起身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低聲說:「霍先生,你的訓話我都領受。 我自己也知道我的錯誤。 現在你給我任何處分,我都準備接受。 」 霍桑也站起身來,把在手中玩的那把小刀向書桌上一丟,隨意地說:「處分的權不在我的手裡。 這是我的見解,又是我對於你的一個警告。 你去吧,你應有怎樣的處分,我想你不久自然會知道。 」 那趙伯雄又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霍先生,我對於你的感激和佩服,不知道用什麼話才能形容。 不過,我還有一個請求。 你結束這案子的時候,如果能給我些地步,讓我有一個自新的機會,那我一定終身不忘。 」他又彎一彎腰,向室門口走去,在門口時又停了腳步,回頭來說:「霍先生,包先生,再會。 ……唉,我還得說一句,麗蘭雖死,伊還有幾個同黨,內中一個女子叫鮑玉美,也是主要分子。 你如果給我一個自贖的機會,讓我完成這未了的任務,那我一定盡著全力去干。 」 霍桑點點頭說:「好,你去問問老毛,也許可以得到些關於這姓鮑的消息。 但我想那姜安娜跟余甘棠,不像會有同黨關係吧?」 趙伯雄搖搖頭。 「不是,連那姓陸的也不知道伊干這樣的事。 」接著他旋轉身子,依舊裝著老態彎腰曲背地走出辦公室的門。 霍桑也只在門口點一點頭,並不送出去。 這時蘇媽已將我們的晚餐送進來。 霍桑伸了一個懶腰,好像很乏力的樣子,但他的面容已不像先前那麼緊張。 他不等我開口,就向我說;「包朗,我知道你照例要有不少問句。 不過夜飯會冷掉。 吃了夜飯再談,你終可以耐得住吧?」 我當然不便提出什麼異議,但因著腦子裡充塞了種種疑團,連帶地影響我的胃納,兩碗飯的老例,竟打了一個對摺。 霍桑卻和午膳時的情形不同,他的胃口已恢復了常度,顯見這案子已達到了結束的終點,他的緊張的神經也因而鬆弛了。 晚飯過後,霍桑照例燒著了他的紙煙,坐到那隻沙發上去。 他舒適地躺在沙發上,兩條腿也挺得很直。 我在燒著了一隻紙煙以後,就遵照他的約定,開始發問。 「霍桑,這件案子竟會這樣子結束,真兇不是趙伯雄,我倒有些料想不到!」 霍桑噴出了一口煙,突然剪住我道:「什麼?這是一件雙重謀殺案,你自己也早已知道的。 怎麼說料想不到?」 我呆了一呆,一時回答不出。 我瞧瞧霍桑的臉,也不像在開玩笑,或故意譏諷我。 霍桑接續說:「你怎麼這樣呆瞪?當我們在今天清晨一瞧見王麗蘭的屍體,你不是就發表過一個正確的見解嗎?你曾說好像是刀傷。 是的,那是刀傷。 那傷痕的寬度,便是個顯明的鐵證。 還有槍彈穿背面出時,背孔縮小,並沒有多量的血,也可見不是槍彈致命。 這原沒有什麼疑問。 你自己發表過的見解,怎麼忘記了?」 我應道:「是的,我在一瞥之間就得到刀傷的印象,不過倪金壽馬上糾正我,說是槍傷;同時他說明屋中人都聽得槍聲,還有一粒從牆壁上鉗出來的槍彈,的確是穿過了王麗蘭的胸膛,而且再巧沒有,又是在同一的創口裡穿過的。 因此,才使我模糊起來,不敢再堅持我的成見。 」 霍桑點頭說:「是啊,這案子的複雜性,就在這一點上——就在這雙重謀殺點上。 其實若說是單純的槍殺,那麼王麗蘭身上的飾物的失竊,便沒法解釋。 事前行劫既不可能,因為伊不曾叫喊;伊勢不會把伊所心愛的首飾,毫無抵抗地讓人家拿去。 事後劫取,又為時間所不許,我們早晨已經討論過了。 所以這明明是件雙重謀殺案,一經推想,便可知劫取飾物勢必在行刺的當兒,而在打槍之先。 你的見解顯然有著實際的證據,不是憑空產生,你本用不著自己懷疑。 」 「這樣說,你也早就相信王麗蘭是因刀致死的了。 」- 「是的——我還假定那真正的兇手,也許就在那屋子裡。 不過因著那『甲組』皮鞋印子的關係,使我有些兒猶豫,一時還不敢決定。 」 「那麼,你怎麼不爽快些就向屋中的幾個人著手?卻反而虛費功夫在外面繞圈子?」 霍桑笑了一笑,說道:「什麼?繞圈子?虛費功夫?包朗,你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你豈不知道這案子的表面現象。 手槍問題更重於刀刺問題嗎?並且那打槍的人雖不能真箇打死麗蘭,卻同樣有謀殺的企圖。 打槍的人又是從外面來的,牽涉的人很多,關係又很複雜。 我怎能不急其所急,先把外圍肅清一下,將那個第二重謀殺的主角找出來呢?」 我靜默了一下,呼了兩口煙,又說道:「你當初既然就疑心用刀刺死這舞后的就是屋子裡的人,可就知道行兇的人就是那個老頭兒李芝范嗎?」 霍桑忽攢著眉峰緩緩吐吸了兩口煙,搖頭說:「不,我不敢憑空斷定。 因為我起初所得到的材料不夠,還不能充分知道他有什麼動機。 我當然不能單憑想象就下結論。 」 我又道:「那麼,你根據著什麼,才假定行刺的是屬於屋中人?」 霍桑道:「那有幾個根據:第一,王麗蘭的死,分明是安坐在書桌面前椅子上的時候。 伊並沒有掙扎狀態,但伊的眼睛里卻留著驚駭之色。 可見那行刺的人,似和死者極相熟而不提防的,決不是突如其來的外客,或是本來和伊有什麼怨嫌的。 故而那人突然行刺,伊就來不及抵抗;不過伊在臨死的一剎那,眼睛里仍不能不露出驚異。 第二,就是那地板上奇怪的皮鞋印子。 我們知道那印子除了死者自己的不算,共有甲乙兩組。 那乙組印子進去時深而出外時淺,並且一進一出也並不怎樣整齊。 現在我們已知道這乙組印子,就是那雨衣客留下的。 那人在會客室中盤桓了好久,他的皮鞋經過地毯的磨擦,所以出外時淺淡得幾乎看不出了。 那甲印卻就大大的不同,一進一出,都很清楚,而且進出的兩行,整齊不亂,並沒有互相交疊的痕迹。 這不像是一個從外面進去的人,在室中耽擱了一回然後出來;卻像是有一個人從外面進去,走進客室,到地毯的邊際站了一站,馬上就退出來。 這固然是一個可能的假定,但實際上還不很健全和合理,因為那進出的兩行,分別得太清楚了。 更合理的假定,像是有一個人,故意留著這一進一出的足印,要人家相信有一個人從外面進去,後來又從裡面出來。 為什麼呢?那自然的結論,就是那個人本來在屋子裡,他幹了犯法的勾當,卻想把嫌疑讓渡給外來的人吧。 「不過我既然有了第一個雖然不很合理的假定,那我不能不先肅清外圍的疑點。 我必須把外面的幾個嫌疑人都證實不曾進過屋子裡去,然後我的第二個假定才能成立。 不幸得很,這甲印的皮鞋,又牽涉了陸健笙和老毛,關係更見複雜,所以,我不能不先把一切可能的嫌疑完全解釋清楚。 「後來案情的真相逐步發展,在可能進屋子裡去的人,一個個都經過證實和排除,我又把屋子裡的幾個人逐一加以精密的估量。 安娜又告訴我麗蘭和李守琦有過婚約的事。 這樣一來,我的眼光便轉移到李芝范身上去。 因為單就動機方面說,除了單純的金錢目的以外,又加上了兒子毀婚的怨嫌,我就開始推想他的行動上的可能性了。 」 霍桑說明了這一番複雜的關係和他的思想上的歷程,好像有些兒疲乏。 他連連吸吐了幾口紙煙,又閉上了眼睛,又像養神,又像在整理他的思緒。 我就乘空表示我的意見。 「這個老頭兒在表面上很像一個道學先生,想不到竟會施展出這種狠毒的手段。 」 霍桑張開了眼睛向我瞧瞧,感嘆似地說:「這無疑地是金錢的魔力引誘了他。 不過他也只是個假道學,他的修養,一定還不充分。 否則,孟老夫子說過的『富貴不能淫』,這區區的鑽鐲和戒指耳環,決不能就迷住他的心竅。 我和他接談時,也給他的假面具所蒙蔽。 相信他是一個舊式的君子人,因此他在行兇時因時間匆促而遺留在書桌邊上的那枚假象牙煙嘴,竟也相信他真是在晚飯後閱報時遺留的。 包朗,這是我的失著,我竟受了他的騙。 其實我從那枚香煙嘴上測度他的個性,除了紙煙吸到盡根表示他過度節儉以外,煙嘴的保持完整,又顯見他是個細心謹慎的人。 可是他在談話終了走出客室時,又故意忘掉那枚煙嘴,又顯示他是個粗心健忘的人。 這舉動明明和先前的推斷完全相反,我當時竟不曾立即想到,可見我的腦子的靈敏性,確是跟著年齡而逐漸衰退了!」他連帶著嘆息了一聲。 我道:「這也難怪你。 他的矯飾工夫的確很高明。 譬如據金梅說,他在發案后首先主張報告警署;他對於王麗蘭的生平又好像表示伊有些自作自受,對於伊的死又像莫名究竟,又並不自謀卸罪地舉出其他嫌疑人。 總之他的行動,態度,言語,的確都不易教人生疑。 」 霍桑搖頭道:「不,他在談話之間,好像他是很清高的,不滿意麗蘭的行為。 其實我後來仔細一想,他的清高也出於虛偽。 你想他在前年秋天來過一次,既然不滿意麗蘭的生活行動,又認為上海是個惡濁的都市,那麼,他這一次為什麼再來?而且又為什麼仍舊寄住在他所不滿的內侄女的屋子裡?」 我點點頭。 「那麼,他在實際行刺的動作方面,你有過怎樣的假定?」 第4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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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后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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