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我不知不覺流出了眼淚。 那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為心滿意足的哥哥流下的喜悅的、幸福的淚。 我對老闆說,無論多高的價錢,我都要把這幅畫買下來(幸運的是,老闆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我那穿著西服的哥哥已經替代了吉三)。 我飛快地跑回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對媽媽說了。 你猜怎麼著?爸爸媽媽竟然都以為我瘋了,根本不理睬我的『胡說八道』。 多奇怪呀!哈哈哈……」 老人說到這兒,忍不住笑了起來,而我竟然也嘿嘿地跟著笑了兩聲。 「人們也許根本不相信活人能變成布貼畫。 可是,我有有力的證據。 我哥哥不是從此之後就消失了嗎?也許有人會說,他是離家出走了,但這絕對是瞎猜,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最後,我終於從媽媽那兒要來了錢,從洋片老闆手裡買下了這幅畫。 我帶著這幅畫,從箱根一路遊山玩水到了鎌倉,那是我為哥哥籌辦的結婚旅行。 每當我乘坐火車時就會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當時我也是像今天這樣,把畫面對著窗外掛著的。 因為我想讓哥哥和他的戀人,欣賞到窗外的景色。 哥哥是多麼幸福呀!而這位姑娘擁有了哥哥的一片真心,心中一定也很甜美吧。 他們一直如同新婚燕爾,親密無間,說不出的和睦幸福。 「那之後,父親歇了東京的買賣,舉家搬回了富山附近的老家,我一直和他住在一起。 一晃三十年都過去了,我一直想讓哥哥看看東京發生的巨大變化。 所以,我這次又帶著哥哥一起出來旅行了。 「可惜的是,你也看到了,儘管這姑娘栩栩如生,卻依舊只是個手工製品,所以她不曾有年齡的變化。 而我哥哥雖然進入了畫中,卻仍舊無法阻擋歲月的流逝,他終究是個有生命的人,所以會和我們一樣漸漸衰老。 瞧,當年才二十五歲的翩翩少年如今也已是耄耋老者了。 這對哥哥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事呀。 身邊的女人依舊年輕貌美,而自己卻容顏衰老,青春不再,這多可怕呀!漸漸地,我發現哥哥的臉上出現了悲傷的表情。 他的苦悶已經持續多年了。 每當我想到這裡,都忍不住會對哥哥表示深深的同情。 」 老人神色黯然地凝望著畫中的老者,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啰啰嗦嗦地給你講了一大堆。 你都聽懂了吧。 您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認為我是個瘋子。 看來我沒有白費口舌呀。 哥哥他們想必也累了,而且聽我在你面前講了這麼多事情,也一定害羞極了。 那麼,現在就讓他們休息一下吧。 」 他一邊說一邊用一塊黑色的包袱布把畫包了起來。 不知是眼花還是別的緣故,那一瞬間,我分明看到畫中人沖我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 這之後老人陷入了沉默,我也沒再開口。 火車依舊發出「哐當」、「哐當」沉悶的聲音,在黑暗中疾馳。 大約十分鐘之後,火車的節奏慢了下來。 車窗外,依稀可見兩三盞照明燈在如墨的黑夜中閃爍著。 火車停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山間小站。 站台上只有一個站務員孤零零的身影。 「那麼,我先下車了,因為我打算在這兒的親戚家過一宿。 」 打完招呼,老人把畫放入了包裹中,輕快地站起身,走出了車外。 我透過車窗,注視著他漸行漸遠的瘦長身影,這背影多像畫中老者的樣子呀! 火星運河 又到這裡了。 這種冰冷的魅力使我顫抖。 濃重的深灰色覆蓋了我的整個世界。 大概聲音、氣味甚至連觸覺都從我的身體里蒸發了,只有像熬羊羹沉澱下來的渣滓一樣的色彩包圍著我。 頭上,像積雨雲一樣密密層層的樹葉寂靜無聲,巨大的深褐色樹榦瀑布般地落到地面,好像閱兵式的隊列一樣,極目遠眺,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我絲毫不知道,層層黑暗樹葉的上方照耀著怎樣晴朗的陽光啊!或者是刮著怎樣猛烈的風啊!我只知道這樣單調的事實,現在,我毫無目標地走在不知盡頭的黑暗的森林中。 走啊走啊,一個接一個地走過了幾人抱的粗大的樹榦,景色還是一點沒有改變。 腳下面,堆積著從形成這片森林以來的幾百年的落葉,又濕又軟,每走一步,一定會發出吱吱的滲水聲。 沒有聽覺的黑暗的世界,使人感覺到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滅絕了,或是使人覺得森林充滿了恐怖的黑暗的鬼魅。 蛇一樣的山螞蟥從黑暗的頭頂像雨滴般地垂下來,不由得會想像出鑽進我的衣領中。 我的眼中沒有一個活動的東西,可在背後,像水母一樣可怕的生物卻可能互相蹭著身體、哄然大笑呢! 當然,生存在黑暗中的東西最令我恐懼,可是,比這更加可怕的是,森林那永遠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的恐懼壓迫著我。 好像剛出生的嬰兒害怕廣闊的空間,縮手縮腳提心弔膽似的。 我忍住了差一點兒喊出「媽媽,我害怕」,我焦急地想早日選出這黑暗的世界。 但是越著急,森林的下面變得越黑暗。 我將在這裡走上幾年甚至幾十年呢?這裡沒有時間,沒有日出日落。 我甚至模糊地感覺到邁開步伐彷彿是在昨天、或是幾十年前的從前。 我突然開始懷疑我是否在這永恆的森林中走了一個圓幾。 與外界相比,不確定自己的步幅是最可怕的。 我曾經聽過這樣的故事。 一位旅人由於左右腳方向的差異,只差一英寸,可是卻在沙漠中走了一個回兒。 沙漠中天空晴朗,太陽會升起,星星會閃爍。 但是在這黑暗的森林中,無論等到何時,也不會出現任何標記。 世界只有從未體驗過的恐怖。 我該怎樣形容那時深入骨髓的恐懼呢! 有生以來,我曾經體會過不知幾次與此相同的恐懼。 但是,一種懷念之情都會伴隨那無法表達的恐懼與日俱增,決不會消失。 雖然有這樣的經歷,可是不可思議的是,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記得從哪兒走進森林中,又怎樣能夠走出森林。 每次都會有新的恐懼驚擾我的靈魂。 像我這樣沙粒般渺小的人,屏住呼吸冷汗淋漓地走在巨大的死亡的黑暗中。 突然發現我的周圍開始泛出微微的亮光,就好像是映在幕布上的幻燈光一樣,是這世界上的另一種光亮。 可是,隨著腳步的接近,黑暗向後邊退去。 「那是什麼?是森林的出口嗎?」 我怎麼把這忘了呢?就像永遠被關在這裡的人一樣恐懼不堪。 我感到像在水中跑似地有種抵抗感,可是漸漸地接近了了光亮的地方。 隨著接近,出現了森林的盡頭,開始看到了懷念已久的天空。 但是那種天空的顏色不是我們的天空。 對面看到的是什麼?啊,我仍舊未能走出森林!我以為是森林的盡頭,但實際那正是森林的中央。 那有一個直徑大約一里的圓形沼澤。 沼澤的周圍沒有餘地,森林緊緊地圍著它。 不論向何方望去,四周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看上去不比我走過的森林淺。 雖然多次在森林中彷徨,可我絲毫不知道有這樣的沼澤。 因此,離開森林,站在沼澤岸上的時候,它那美麗的景色令我眩暈,覺得好像是萬花筒忽地一轉,發現了怪誕美麗的花朵一樣。 但是,那裡不僅有萬花簡般華麗的色彩,天空森林和水也別具特色。 天空是這個世界所沒有的淺黑色,森林是深綠和深褐色,水不過是倒映著這些單調的色彩。 儘管如此,這種美麗是何人所造呢?銀灰色的天空。 巨大的蜘蛛瞄準目標馬上就要爬過去似的奇形怪狀的樹枝。 固體般寂靜地倒映著天空的沼澤的景色。 這也就罷了。 可是還有其它的不知真面目的東西。 是因為沒有聲音、沒有氣味甚至沒有觸覺的世界嗎?是因為這些聽覺、嗅覺和觸覺只集中在視覺上了嗎?這也就罷了。 但是,還有其它的。 天空、森林和水好像是期待著什麼,看上去精力充沛。 它們無限貪婪的慾望化成灰色的煙霧噴了出來。 但是,這些為什麼這樣牽動著我的心呢? 我不由得將雙眼從外界轉移到自己可疑的、一絲不掛的軀體。 那裡不是男人,出現了豐滿的少女的肉體,那時,我忘了自己是個男人,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啊,那具肉體!我異常喜悅,覺得心臟跳到了嗓子眼兒。 我的肉體不可思議地與我的戀人的肉體極其相像。 多麼美麗呀!像濕漉漉的假髮一樣蓬鬆豐滿的黑髮、阿拉伯馬一樣健壯結實的身體、蛇腹一樣光潤白皙的皮膚。 我這樣的肉體征服了多少男人啊!他們是怎樣敗倒在我這個女王的石榴裙面前?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 我終於可以領悟沼澤這不可思議的美麗了。 「啊,你們是怎樣地在等待著我呀!幾千年幾萬年,你們——天空、森林、水——只是為了等待著這一剎那而活的。 久等了!我來完成你們的願望吧!」 這種美麗的景色不是它本身,是以什麼為背景的。 現在,我作為世界優秀的演員出現在它們面前。 被黑暗森林包圍的無底沼澤的深灰色世界里,我雪白的肌膚看起來是多麼的協調、多麼的光輝燦爛啊!這是場多麼盛大的演出,多麼無限的美麗呀! 我踏入了沼澤中,靜靜地朝浮在黑色的水中黑色的岩石游去。 水既不冷也不暖,像油一樣粘乎乎的,隨著手腳的運動相應地起波紋,既無聲音也無抵抗。 在我的胸部附近描繪出兩三道波紋,好像潔白的水鳥滑行在無風的水面上,無聲地行進。 終於到達了中心,爬上了黑色的、滑溜溜的岩石。 那種樣子,好像是在傍晚風平浪靜的海面上舞蹈的美人魚。 現在,我突然站在了岩石上。 啊,多麼美麗啊!我面朝天空,竭盡全力發自肺腑地喊了一聲,就像煙花瞬間開放似的。 胸部和喉嚨的肌肉無限伸展,好像集中到了一點。 接著,開始了激烈的肌肉運動。 這是多麼壯觀的場面啊!黃頷蛇斷成了兩截痛苦地翻滾著。 尺蠖、幼蛹和蚯蚓也在臨終掙扎。 沉浸在無限的快樂或是無限的痛苦中的動物。 跳累了,為了潤潤嗓子,我飛身跳進了黑色的水中。 胃能裝多少就喝了多少水銀一樣的水。 接著又瘋狂地跳起來,但是我覺得好像缺少了些什麼。 不僅是我,周圍的背景也都奇怪地緊張著。 它們在此之外還期待著什麼吧! 「是的,缺少紅色!」 我突然發現了。 這麼美麗的畫面惟獨缺少紅色。 如果能買到的話,蛇的眼睛就活了。 無限的灰色、閃閃發光的雪白的肌膚,只要一點紅色,那美麗絕倫的蛇的雙眼就活了。 可是,我到哪裡要那種顏料呢?找遍整個森林,連一朵盛開的山茶也沒有。 除了像並排的蜘蛛一樣的樹本之外沒有別的樹。 第2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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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亂步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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