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納言去世后的次年左大臣時手死去,以後的四十年間時平一族接連不斷地衰敗下去,已如上述。 天子經醋酸、朱雀到村上,世道變遷,除藤原氏和管原氏的榮枯盛衰之外,還有種種有為轉變。 有關其間滋干在何處,如何成長,升到少將之位的情況,由於滋乾的日記忙於敘述母親的事,無暇談及自己而無法了解,但從所記述的事情來推斷,父親死後的幾年,他大概是被乳母領養的。 還知道那位叫做唯歧的老詩女,後來去了夫人那裡,成了本院的待女,以後她再沒有在日記里出現過。 另外滋乾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們,以及他們的母親之間似乎毫無來往,日記中沒有提到一句。 但是滋干對於同母異父的弟弟中納言敦忠,卻懷有非同一般的親情,他與教忠不僅門第、官爵不同,而且雙方的父親之間,因夫人的事有著隔閡,由於這些障礙,兩人似乎都有所顧慮,避免互相過於接近,儘管如此,滋干暗地裡對敦忠的人品抱有好感,常常為他祈禱幸福,關注他的行動。 因為,畢竟敦忠與母親相像,一見到敦忠,就不由得想起昔日母親的容貌,而傷感不已,滋乾的日記里多處記述了這一點。 而且他還哀嘆自己的容貌不像漂亮的母親,而像父親,母親走後,父親一味懷念母親,卻不愛自己,就是因為自己長得不像母親的緣故吧。 他羨慕敦忠在時平死後與母親生活在一起,母親定是非常喜歡那位相貌堂堂的敦忠的,而自己這樣相貌醜陋的兒子,即便生活在一起,也不會得到寵愛的吧。 正像母親厭惡父親一樣,肯定也會厭惡自己的吧。 那麼滋干朝思暮想的對象,他的母親在原氏,後來是怎樣度過她的餘生的呢?——時平死時她才二十五六歲吧,這位美麗的寡婦是靜靜地過了一生呢,還是又跟了第三個,第四個男人呢?從她作為老大納言的妻子時,與爭中偷請來看,即便暗中與人交歡也並非不可思議的事,但這一切都無據可考。 比起父親來重偏愛母親的滋干,即使聽到不利於母親的傳聞,也不會記錄下來,這裡暫且相信他的日記,假設其母以撫養左大臣的遺孤敦忠為念,謹守婦道吧。 儘管如此,前夫老大納言為了她日夜焦慮,抑鬱而死,手中由於被她拋棄,為擺脫苦惱而追求侍從君,終於丟了性命,她聽到這些會做何感想呢?左大臣專權時,她作為本院女主人受到大家的崇拜和仰慕,左大臣死後,昔日的榮華化做一枕黃粱夢,會感到萬事不如意吧。 對她傾注了火熱愛情的男人們相繼死去,左大臣一門由於管丞相作祟也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最後竟連愛子敦忠也未能倖免,這一切使她深深體味到了冷徹骨髓的無常之風吧。 但是滋干對母親那樣的憧憬,為什麼不去接近她呢?左大臣在世時還情有可原,大臣死去后,並沒有特別的障礙,卻還要避諱敦忠來看,大概是由於他地位低微所以不能隨意去看望母親吧。 關於這個問題,滋乾的日記里是這樣記錄的。 ——自己十一二歲時,曾數次要求過想見母親,但是,世間的事往往不能如願,每次乳母都阻止他說:「你媽媽已經不是你的媽媽了,她到比我們家高貴的人家當媽媽去了。 」——滋干還寫到,後來自己長大成人,離開乳母的膝下,獨立生活之後,到了自己判斷、處理事情的年齡時,越來越理解了乳母的話,更沒有機會和母親相見了。 自己的年齡越是增長,越是感到與母親之間的距離在拉大。 即便在左大臣死後,他想象中的母親依然是自己無法企及的雲上之人,是眾人簇擁的高貴家庭的夫人,住在漂亮宅邸的珠簾之內。 這樣一想,正如乳母所說的那樣,那人已不是自己能叫「母親」的人了。 可悲的是,必須把自己的「母親」想成已經不在人世了。 ——即使不這樣想,滋於已經認定自己是和父親一起被母親拋棄的,因此對於母親懷有某種固執的偏見,這成了與母親之間的心理距離疏遠的因素吧。 第09章 冬去春來,天慶六年三月敦忠死去,不久母親出了家,滋干肯定聽說了這件事。 滋平與母親之間的障礙之一,就是敦忠的存在,由於敦忠的去世,與母親團圓的機會到來了,只要滋干願意,就能很容易地見到母親。 曾經橫亘在他們中間的世俗義理,如今完全不存在了,況且母親成了尼姑,在西板本敦忠的山在旁結庵度日。 這些消息不可能不傳到敦忠的耳朵里。 母親周圍已沒有了監視的目光,草庵柴門不拒來者,對任何人都是開放的。 如果是這樣,想必滋干也有所心動吧,但似乎遲遲下不了決心,一直在猶豫訪握。 這其中既有上面說的乖僻或含羞的成分,也不能排除滋干害怕與現實的母親見面的心理。 這也難怪,從前父親老大納言修不靜觀時,嘆息會褻瀆母親美好的幻影而憎恨父親的滋干,——四十年來與母親隔絕,把胰髒的回憶中的面影不斷理想化,將其深埋在心中的滋干,希望永遠懷念的是幼兒時留下的母親的記憶。 四十年的星轉斗移,經歷了無數人世滄桑,最終遁入佛門的母親,現在變成什麼模樣了呢?滋干記憶中的母親,是二十一二歲,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面容豐腴的貴婦人,而隱居在草庵里的尼僧的母親,已是六十多歲的老擔,一想到這兒,滋乾的心在冷酷的現實面前退縮不前了。 在他看來,懷抱著永恆的昔日的面影,回味著兒時聽到的柔和的聲音,甘美的熏香,胳膊上行書時的毛筆的感觸等等來度日,比起品嘗近乎幻滅的苦酒要強得多。 滋干自己雖然沒有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寫出來,筆者從他白白耗過了幾年的歲月推想,大概是這個原因。 出家后的滋乾的母親居住的西場本,即是現在的京都左京區一乘寺附近敦忠山莊的所在地。 《拾遺集》卷八(雜歌)上里有「權中納言敦忠寫於西報本山莊的瀑布岩石」的和歌可做左證。 瀑布引水青羽川信然野趣世人羨 當時從京都市內騎馬便可去山莊,說明不算太遠。 恰巧滋干時常去拜訪住在睿山橫川旁的定心房良源,聆聽佛教教理,所以他在回去時,如果取道雲母被下山的話,就會來到母親居住的村莊。 他確實也經常滿懷思念地眺望西報本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走去過,但每次他都制止住自己,故意走別的路下山。 又過去了幾年後的一個春天。 在橫川的良源處借宿一夜的滋干,第二天,太陽快下山的時候,離開了那裡,從峰道經西塔,過講堂,來到中堂的十字路口時,忽然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去雲母被的山路。 以前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要走這條路,每次都抑制住了自己的衝動,而這一天正值陽春三月,雲霞繚繞山間,景色十分誘人,所以竟忘情地想逍遙自在一番,正好又沒有別的事情要辦,當時完全沒有從這條路走會到達西報本,然後去尋找母親住在什麼地方等等念頭。 滋干走上坡路時太陽稍稍西斜,走過水吞嶺的地藏堂附近,耳聽著音羽瀑布的聲音,快走到山腳下的時候,一輪皎潔的月亮掛在了天邊。 壬生忠岑的和歌中有這樣一句: 飛瀑流逝已經年黑跡歷歷閱滄桑 便是詠的這個瀑布。 瀑布發源於音羽山,只有細細的一條,山路沿河流而下,滋干信步走著,來到一個低矮的籬笆前,透過裡面的樹木,可以看見一座別墅樣的房子。 滋干從塌落的圍牆處跨進去,往裡走了幾步,環顧四周,陰森森的不像有人居住。 房子的東邊是比睿山綿延的群峰,西邊平緩的坡面上修建了池塘。 假山、人工流水的庭園,依然可見往日的奢華,而今已破敗荒蕪,地面雜草叢生,藤蔓像網一樣纏繞著樹榦。 這裡靠近高山,加上樹木繁茂,陽光很稀薄,而且又是黃昏,空氣冷颶颶的。 滋於踏著去年的落葉,走近上房跟前,房屋也已成廢屋,拉門緊閉著,沒有一絲燈光。 滋干坐在台階上,想要休息一下,發現有個邊門的合葉壞了,一扇門開著,便進去瞧了瞧,裡面黑輟殿的,散發著潮濕的霉味兒。 滋干猜想這裡會不會是故中納言的山莊呢?大概是中納言死後無人居住,任其朽爛下去。 如果是這樣,曾經和中納言一起生活在這個山莊里,中納言死後在這附近結庵的母親,現在恐怕就住在這一帶吧。 即便是棄世出家,一個女人也不可能住在這樣寂寞的地方。 ……滋干這樣想著,依然沉浸在這靜謐的世界中。 四外里的陰暗和靜寂越來越濃,但是,這裡是母親曾經住過的地方,滋干還是不忍離去。 夾雜著貓頭鷹的叫聲,傳來爆爆的流水聲,他慢慢站起身,尋著這聲音,沿著人工水流,繞過池塘,翻過假山,穿過樹叢,果然看見山崖上掛著一條瀑布,山崖足有七八尺高,不是陡峭的斷崖,平緩的斜壁上四處擺放著奇異的石頭,這是為了使瀑布蜿蜒流過石頭中間時泛起白沫,崖上楓樹和松樹探出參差的技社,遮蓋在瀑布上方,這瀑布一定是從剛才那條音羽川引來水,注入這圍堰之中的。 這時滋干不由想起那首伊勢和歌「瀑布引水音羽J;0」來,這歌里的瀑布無疑是這裡了,因此這山莊是已故中納言的別墅已經確鑿無誤了。 滋子見天色更加昏暗下來,水面已漸漸看不清楚了,覺得該離開這裡了,可又有些依依不捨,就跳著邁過水邊的石頭,朝瀑布流下來的方向走去。 這邊好像已經出了別墅的範圍,石頭沒有了人造庭園的風情,越來越粗陋了,這時,忽見前面溪岸邊的山崖上,有一棵大大的櫻樹,彷彿故意與四周籠罩的夜色相映襯般,盛開著爛漫的櫻花。 貫之有一首詠紅葉的和歌「開在深山無人賞」,可以想象在那山谷里,不為人知的報春之花,也必定是「夜之錦繡」了。 這櫻樹正長在路邊稍高的地方,只有這一棵鶴立雞群般高高聳立,伸展開傘一樣的枝葉,把它的周圍映照得紅艷艷的。 誰都有過這樣的經驗,在孤身一人走夜路時,偶爾遇見美麗的女子時,比遇見男人還要可怕,同樣,在這無人之境,碰見這靜靜盛開的夜櫻,有種被魔怪附體的感覺,他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並不急於靠近,而是站得遠遠的望著。 櫻樹所在的山崖,是個巨大的布滿苦藥的岩石,距離河面有一丈多高,一條涓細的清水,繞過崖邊流到小溪里,山崖的半腰上有一簇胡技子,垂向下面的溪水。 奇怪的是,自己在這裡已呆了很長時間,可是,對面的景色依然這樣鮮明地出現在眼前,——難道是花色像白雪似的能映出周圍的景物嗎?——滋干忽然發現這不是花的作用,原來正照在櫻樹的上方月亮,此時突然明亮起來,土地濕源流的,身上感覺涼絲絲的,而天上卻是陽春三月的朦朧夜色,月影婆婆,映照出錦簇的花雲,這充滿了夜櫻的香氣的山谷,籠罩在幻境般的光影中。 滋干幼年時,曾跟蹤父親去過野地,在蒼白的月光下目擊了凄慘的一幕,那時是秋天深夜的冰冷慘白的月光,不是今天這樣股俄輕柔而溫暖的月光。 那月光將地上照得一覽無餘,能清楚地看見在屍體的內臟上蠕動的一隻只蛆蟲,而今晚的月光雖然如實地將涓涓細流,飄落的片片花瓣,胡枝子的黃顏色都映照出來,卻給這一切蒙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彷彿是遠離現實的,海市蜃樓般出現在空中的瞬間,只要一眨眼睛就會消失的世界一樣。 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奇特的光照,滋干覺得有些恍惚,不知怎麼會處於這樣的情境中,就在這時,滋干看見了一個萬沒想到的東西——一個白色的蓬鬆的東西,在櫻樹下遊動。 由於一技開滿櫻花的技社遮住了視線,開始沒看清楚是什麼,如果是朵花,又太大了。 滋干定睛一看,是個矮小的僧侶,——從個頭和纖細的肩頭來判斷是個尼僧,——站在樹榦旁邊,這尼僧——他這樣推測,不時拽一拽防寒的白絹帽,大概就是這個白帽子在風中晃動吧。 然而他仍然以為這是在夢中,在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尼姑呢?難道自己在做夢嗎?否則就是遇見了夜櫻的樹精了,……就這樣,內心想要否定自己的視覺世界,故意不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一切。 然而,儘管他拚命地否定,隨著遮住月光的雲霧逐漸退去,那人影立刻清晰起來了,剛才還半信半疑的,現在確實看清是個尼姑了。 她戴的帽子就像後世的高祖頭巾那樣將頭部全部包裹起來,甚至垂到了肩頭,所以從這裡看不見長相,她凝神仰望著天空,不知是在欣賞櫻花,還是在觀看照在櫻花上的月亮。 ……然後尼姑靜靜地離開了櫻樹,朝崖下走去。 走到清水旁時,她彎下腰,伸手摺了一枝胡枝子。 就在尼姑折花枝的時候,滋干也不知不覺走了過去。 他盡量放輕腳步,悄悄從後面走近她,尼姑拿著胡枝子朝山崖那邊走去。 到了這裡才發現,崖上的青苔中間有一條不明顯的坡道,走到盡頭的地方,有個歪斜的小院門,看樣子這裡面就是庵房了。 「請問?」 尼姑發覺身後有人吃了一驚,猛地一回頭時,彷彿有人從背後推了滋干一把似的,他一步邁到尼姑面前。 「請問……您莫非是已故的中納言殿下的母親?」滋子結結巴巴地說。 「曾經人們是這樣稱呼的,……您是…… 「我是……,我是……已故大納言的兒子滋干。 」 接著,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突然叫了聲: 「母親。 」 他跪在地上,抬頭望著母親,那姿勢就像是趴在她的膝蓋上似的。 被白帽子遮著臉的母親,在月色花影的輝映下,彷彿背後襯托著一輪光環,是那樣嬌小可親。 四十年前的春天,在幔帳後面被母親摟抱時的記憶,又歷歷浮現在眼前,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變成了六七歲的幼童。 他推開母親手裡的胡枝幹,使自己的臉盡量貼近母親的臉。 他貪婪地聞著她那墨染的袖子上散發出的香氣,這熏香更加勾起了他的回憶,他像個撒嬌的孩子似的,用母親的袖子不停擦拭著傾瀉而出的淚水。 =已完结= 第1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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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滋乾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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