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更加痛苦地回答:「因為我有一種在煉獄的火鍋裏煎熬的感覺,只有向上爬才有生的希望。 」 如果采訪者體會不出我這種感覺質疑道:「那麼在你眼中人是什麼?」 我會堅定地回答:「在我心目中沒有人,只有人民,我不是人,我是公務員。 公務員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座雕像,其實矗立在東州城的所有大樓都是公務員的雕像,因為我生活在雕像的世界裏,所以我眼中只有兩個人:公仆和人民。 」 我知道我的回答任何采訪者都不會滿意的,但是這就是我真實的感覺。 我每天都渴望擁抱一切能抓到的東西,但我從來就沒抓到過什麼,我不知道我的運氣為什麼這麼差,不如肖福仁、不如趙忠、眼下又不如善於喝尿的楊恒達,甚至不如像幽靈一樣不聲不響的黃小明,因為黃小明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彭副市長的秘書。 黃小明的走運給了我一個重要啟示:那就是人這一輩子的運氣不能等,要去發現,要像發現美一樣去發現。 這一點我發現楊恒達做得就比我到位,我聽說他自從到綜合二處以後就一直與趙忠打得火熱,這分明是為了發現更好的運氣的做法。 誰都知道趙忠與劉一鶴的關系,誰能保證楊恒達這樣做不是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誰願意一棵樹上吊死?眼下腳踩八只船的大有人在,腳踩兩只船的又算得了什麼? 楊恒達有了這種跡象以後,我刻意做了觀察,發現楊恒達腳踩兩只船事出有因,以楊恒達對老領導的忠誠,不是一個輕易背主的人,何況彭國梁對他相當器重,對他有知遇之恩,無論是跟著彭國梁,還是跟著劉一鶴,前途都是一片光明。 之所以這樣做,大概是因為一些關於彭副市長的謠言,我對這些謠言是不太相信的,或者說不願意相信。 因為憑趙忠和劉一鶴的關系,我是無論如何靠不上劉一鶴這棵大樹的,我現在只能靠彭國梁這棵大樹,為了不至於吊死在這棵樹上,或者說骨子裏生怕這棵樹成為枯樹、死樹,我要不遺餘力地為這棵樹澆水、施肥、培土。 星期日上午十點鐘,我和老婆在床上正行雲雨之情,床頭櫃上的電話響了,我在老婆身上一邊耕耘一邊問是哪一位,結果是該死的王朝權。 我心想,我好不容易和老婆過一把禮拜天,早不打電話晚不打電話,偏偏在最關鍵的時刻打電話,怪不得你小子搞不出孩子來,根本不懂珍惜生活嘛!這小子十分痛苦地說,中午想請我吃飯,聽口氣就知道吃飯是假,被老婆踹下床是真,說不定老婆根本就沒上床,大禮拜歐貝貝不在王朝權的床上,莫非在……我不敢深想,被王朝權的電話破壞了情緒,和老婆有滋有味的雲雨情只好草草收場。 王朝權請我吃飯從來都是在街邊上的小酒館,這小子在招商局辦公室混的年頭也不短了,不僅辦公室副主任沒混上,連個副處級調研員也沒熬上,還只是個主任科員,也難怪歐貝貝死看不上他,級別比老婆低,而且是個漂亮老婆,頭發不變綠才怪呢!哪個老婆不盼著夫貴妻榮。 王朝權一臉沮喪地要了兩瓶二鍋頭,一邊喝一邊向我訴苦,喝到半醉時我聽明白了,王朝權之所以痛苦得像老婆和別人跑了似的,是因為問題比老婆跟別人跑了還嚴重,因為歐貝貝懷孕了。 我難以理解地問:「朝權,你老婆懷孕是好事呀,你們倆早就應該要個孩子了。 」 王朝權的表情像剛被閹了一樣難受,極度痛苦地說:「大哥,我上醫院檢查過,我沒有生育能力。 」 我一聽這話頓時從半醉中驚醒了,很顯然歐貝貝肚子裏的孩子不是王朝權的,我頓時想到了一個人,就是假和尚趙忠。 死胖子趙忠在綜合二處當處長時就沒少打歐貝貝的主意,想不到終於如願以償了。 我望著痛苦萬分的王朝權,心想,一個男人活到這個份兒上也真他媽夠窩囊的。 為了平抑王朝權沮喪且痛苦的情緒,我拍著桌子大罵趙忠。 沒想到王朝權含著眼淚悶了一杯二鍋頭,憤恨地說:「大哥,孩子不是趙忠的。 」 王朝權話一出口,我驚得目瞪口呆!「不是趙忠的,那是誰的?」 王朝權用食指蘸了蘸酒顫抖著寫了一個「彭」字,我嘴裏正嚼著一片醬牛肉,看到這個字險些嗆了肺管子。 我用筷子戳著桌面問:「朝權,你是喝多了,還是氣昏了,這怎麼可能呢?」 沒想到,王朝權突然吼道:「怎麼不可能?他姓彭的是衣冠禽獸,什麼事做不出來?」 我望著目光中充滿煞氣的王朝權,啞口無言。 我還從未見過平時溫和的王朝權有過這麼犀利的目光,讓人看了有一種不寒而栗之感。 我們沉默了許久,王朝權異常冷靜地說:「大哥,我只有你一個朋友可以說說心裏話,假如孔子活到今天,他一定會說這是個禮崩樂壞的年代。 眼下一提到『跑官』二字,人們無不鄙夷厭惡,認為『跑官』不過是權欲熏心之輩、蠅營狗苟之徒往上爬的卑劣行徑,殊不知『跑官』的鼻祖就是孔聖人。 在官場上,一些人為了往上爬,不惜自我矮化,甚至失去了價值判斷的能力,對這些人來說平庸已經成為他們的生活方式。 平庸是一種惡。 漢娜·阿倫特說:『平庸可以毀掉整個世界。 』這些年,歐貝貝看不上我,認為我活得平庸,你知道,我在大學時代是最優秀的學生,我現在仍然是最優秀的。 大哥,我從來就沒有平庸過,我一直在為理想和信念而奮鬥。 但是貝貝變了,變得眼睛裏滿是權勢。 現在貝貝逼著我離婚,沒辦法,我已經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了。 大哥,我在市招商局的使命也結束了,為了我的理想和信念,我決定去深圳闖一闖,我已經向局裏遞交了辭職報告,今天請你出來喝酒,一是為了訴一訴心裏的苦,更主要的是向你辭行的。 」 毫無疑問,王朝權心意已決,勸已經沒有用了,很顯然王朝權想換一種活法。 說實話,盡管我覺得王朝權所說的理想和信念有些可笑,但是如果我是王朝權現在的年齡,我會毅然決然地換一種活法,眼下命運只給我留了一條路,我只能往上爬。 按著王朝權的說法,只能平庸地活著。 我無奈地想,是什麼造成了我今天的平庸?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已經同化在體制之中了。 「朝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大哥跟你說句心裏話,以前大哥低看你了,其實我是能看見的盲人,你才是心明眼亮的人。 《聖經》裏有一句話,一切都將過去。 大哥也送你一句話,一切都將開始。 」 王朝權聽了我的話有些激動,他動情地說:「大哥,其實生活的意義從來都不是轟轟烈烈的,所有的意義都是體現在平平淡淡之中,如果一個民族總是追求轟轟烈烈的意義,那麼這個民族一定是發瘋了。 」說到這兒,王朝權停頓了一下,然後表情嚴肅地叮囑道:「大哥,我已經應聘到深圳一家外貿公司工作,臨走前,我想囑咐你幾句,不要貼彭國梁太近,他能重用溫華堅這樣的賭徒,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局裏誰不知道溫華堅嗜賭如命,很多人在澳門的大鳥籠子看見過彭國梁、溫華堅和陳實,這三個人是一丘之貉,千萬不要為了往上爬而上了賊船!」 我和王朝權分手時發現他好像如釋重負,我卻心情沉重起來。 彭國梁這艘船果然是賊船嗎?我萎靡不振地走著,覺得自己像一具標本,馬路上所有的面孔都像標本,所有的標本都好像在船上,有走在船上的、騎在船上的、坐在船裏的、靠在船頭的,形形色色的船,原來世界是由船組成的。 可能是二鍋頭喝多了,我眼中的所有景象都像船。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竟情不自禁地向市政府方向走去,我本來是要回家的,但在我的骨子裏早就把辦公室當做家了。 走到市政府廣場,我看見劉一鶴的專車從市政府大門駛出來,向黑水河方向駛去。 市府大街上成千上萬輛汽車魚貫而行,天上沒有一絲雲彩,市府廣場周邊的樹靜止不動,我耳邊一直回蕩著王朝權囑咐我的那些話,心裏像冰冷的湖。 我想起黑澤明的電影《德蘇烏紮拉》中的一句台詞:「冰冷的湖面一片寂靜,寂靜中隱藏著危機。 」但危機是什麼我不知道。 我極力向黑水河方向眺望,早就看不見劉一鶴的奧迪車了,腦海中浮現出劉一鶴的笑容,或許那危機就隱藏在這笑容中,我覺得那危機不應該是我的危機,但也絕不只屬於彭國梁。 自從劉一鶴接任東州市市長以後,彭國梁與他的關系就十分微妙,微妙是一種高深的博弈,我和楊恒達之間也在博弈,但不是高深的那種,但我和楊恒達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像彭國梁與劉一鶴。 我發現我的感情之所以更貼近彭國梁,不僅僅是因為他親口對我說我是他的人,更主要的是我和他有一個共同點,我們都是副的。 做副手的太能幹了遭嫉,不行的話又保不住自己的位置,要自保就必須防住上下兩個方向的暗箭,絕不能授人以柄,看來彭國梁的危機是授人以柄了,但由此就說我上了賊船,這話太片面。 從古到今,上了賊船的人太多了,你能說上了賊船的人都是賊?說句心裏話,管他是什麼船,能送我到我想去的地方就行。 好像我的想法很現實,不是我的想法現實,我就是這麼被創造出來的,對,我就像雕塑家手裏的一塊泥,是被雕塑出來的,我活著,但早就忘記了呼吸,為了尋找到呼吸,我在拼命地活著,呼吸是什麼?就是喘氣兒,但是我卻把不喘氣當成了一種習慣,這是不是有病?我不知道,反正誰都這麼活著,還說這就是現實。 什麼是現實?現實就是該死的虛無。 現實就是該死的賊船。 這都是過去造成的。 因為過去就是一條該死的賊船,人就是乘著這艘賊船沿著時間長河尋找現實的,結果現實就是他媽的虛無。 虛無是以存在的方式存在的,讓我不明白的是活著是現實,還是虛無。 我感覺凡是虛無的都有生命,凡是存在的都是雕像,而雕像是沒有經絡的。 這是不是天大的荒謬?思想是怎麼解放的?是通過充滿特色的遊戲,當然不是玻璃球遊戲,而是文字遊戲,將文字變成水蜜桃然後裝進罐頭裏,罐頭瓶是用紙做的,為什麼紙沒濕?因為罐頭裏光有文字,沒有水,文字通過相濡以沫維持新鮮,這不是幽默,這是現實。 現實就是罐頭遊戲,遊戲是水,罐頭是船,既然誰都離不開船,就難免上錯船。 我緩步走向市府廣場中間的華表,對面是市政府大樓,我猛然有一種站在甲板上的感覺,市政府大樓太像一艘大船的駕駛艙了,眼前的華表分明就是這艘巨輪的桅杆,那麼我在哪兒?我抬頭望去,發現華表上蹲坐著的‧攴置骶褪俏搖 4、辦公桌如是說 (夕陽西下,東州市政府辦公大樓已經空無一人,辦公廳綜合二處內卻是熱鬧非凡,每天這間辦公室的公務員們下班後,都是辦公桌們最開心的時刻,窗外一縷夕陽緩緩地射進辦公室,房間內充滿了祥和與輕松,石英鐘像一只精靈的眼睛,認真地聽著辦公桌們傾述衷腸,要知道每到這個時刻,辦公桌們都要傾述一番肚子中的秘密。 ) 時間:一日的黃昏。 地點:東州市政府辦公廳綜合二處辦公室內。 辦公桌: 老大——楊恒達的辦公桌,背靠牆,左側是窗,右側是門,色彩陳舊,呈紫檀色,桌面一張玻璃板下壓著一張綠呢台布,桌面左側堆了半米高的材料,有裝在牛皮封筒內的,也有散在外面的,期間還摻雜著一些報紙,報紙已經發黃。 老二——許智泰的辦公桌,背靠門,面朝著窗,色彩發黃,桌面漆皮上有幾處杯底燙痕,煙灰缸內堆滿了煙頭。 左右都堆滿了材料。 第1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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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務員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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