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楊紅很少聽人說她漂亮,多半都是說她聰明,成績好。 也有人說她長得秀氣,楊紅不是很愛聽這種評價,因為人們說你秀氣,多半是因為你算不上漂亮,充其量也就是五官還端正,眼睛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那種。 不過楊紅大多數時間不為自己的相貌發愁,不是因為她對自己的相貌太自信,而是因為她覺得相貌不出色,正好可以看出追求者不是沖相貌來的。 男人如果愛的是自己的外貌,那等自己人老珠黃的時候,男人不是要逃跑了嗎?誰個不知紅顏易老?女人三十豆腐渣,三十就豆腐渣了,那追求外貌的男人能愛自己幾年? 楊紅覺得自己的長處是心靈美,是對愛情的那種金不換的忠貞不渝。 她覺得一個男人追求的,不應該光是善良、賢惠這一類的心靈美,而是一種忠貞不渝的愛情。 善良賢惠固然重要,但善良賢惠是對所有人而言的,一個善良的人對所有的人都善良,但一個對你忠貞不渝的人只愛你一個人。 楊紅覺得如果自己愛上一個人,肯定是會如癡如醉的,肯定是要同他白頭到老的,肯定是連命都願意交給他的。 她也希望自己所愛的人能做到這些。 做不到這些,還算愛情嗎? 在楊紅看來,男人不追她,是因為她不美;男人追得不緊,是因為那些男人沒有看到她心靈的美;只有能看到她心靈美的男人,欣賞忠貞不渝的男人,才會百折不回地追她。 喜歡被人追,被人百折不回地追,也許是楊紅渴求通過被人追求來證明自身價值的一種表現,也許只是心理學家榮格稱之為「集體無意識」的那種潛意識在她身上的一種外化。 「集體無意識」指的是一些人們不用學就擁有的認識或知識,仿佛千百年來,有一些東西被一支大筆,寫在某種文化或整個人類的基因裏,代代相傳下來,在某一些人身上呈顯性,而在另一些人身上呈隱性,又與時代和個人的基因相結合,變異成形形色色的折射。 現代社會當然不用父母出面來用難題考察求婚者了,但在很多文化裏,女性仍然在有意識無意識地翻炒「難題求婚」的故事。 結婚要定金的自不待言,女性要求自己未來的丈夫有錢、有權、有勢、有貌、有這、有那,都可以稱得上是體現了一個「難題求婚」的主題。 存在於楊紅無意識中的「難題求婚」情結就外化為「渴求被追」的心理。 那時楊紅對被追求的渴望,可以說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已經把追求與愛劃了等號。 她在心裏說,如果有一個人能不顧面子、不怕被拒絕地追我的話,那他肯定是愛我愛瘋了,那麼,不管他是老是小,是遠在天邊還是近在眼前,是貧窮還是富有,是英俊還是醜陋,我都會愛他一輩子。 旁觀者看到這裏,就會想,大概這個周寧就是這樣一個追求者,所以得到了楊紅的愛。 但事實是:周寧雖然與楊紅同班三年,求愛仍然是走的請介紹人撮合這條路。 4 大學的前三年,楊紅就一直在那裏「學業太忙」「年齡太小」地拒絕被人撮合,也充滿希望地等候被人追求。 沒人追求也不要緊,還年輕嘛,來日方長。 到了大四的時候,楊紅突然發現寢室裏別的女生個個都有了男朋友,也不知她們是什麼時候對上暗號、接上關系的,也不知道她們怕不怕學校發現了有麻煩,反正是每個人都有人幫著打飯、打水了,晚上去自修室也不來叫楊紅了,周末逛街也不跟楊紅去了,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二人世界,只有楊紅一個人還在唱獨角戲,突然感到好孤獨。 楊紅最怕的就是去食堂打飯、打水。 大四的女生,加上部分大三的女生,都把飯廳當作男澡堂一樣,堅決避免,只讓她們的男朋友代勞。 飯廳裏大多是一眾男生,人手兩碗,一個大,一個小,一個樸素,一個花哨,一看就知道一個是自己的,一個是女朋友的。 男生站在隊伍裏,你笑我「氣管炎」,我笑你「懼內」,但個個神氣活現,好像校級護花使者。 手裏只拿一個碗的男生都有點抬不起頭來,更何況手裏只拿一個碗的女生?楊紅站在隊伍裏,顯得勢單力薄,快要被淹沒了。 連打飯的師傅都以詫異的眼光看她,好像要看清她到底是男是女。 如果是男,為何只拿一個碗?如果是女,為何親自打飯? 到了冬天,別人的男朋友提兩大桶熱水到女朋友的寢室,催促「快洗,快洗,免得涼了」,楊紅還要親自出馬,去水房提水,提不動兩個大桶,只好提兩個熱水瓶,一瓶今晚用,一瓶明早用。 有一次不注意,滑翻在地,回來借機會哭了好半天。 二十二歲的楊紅突然有了一種「大齡青年」的恐慌。 在學校這樣一個人才濟濟的地方,尤其是在這個男生占多數的系裏,尚且沒有人愛上自己,那以後到了單位上,就算那裏老中青各占三分之一,尚未婚配又沒有女朋友的男生也是寥寥無幾,還有機會遇上一個愛自己的人嗎?那寥寥無幾的幾個人,恐怕也是在學校無頭蒼蠅般地忙碌過但沒找到對象的人了。 會不會有那麼一個男生,因為一定要找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心甘情願地在那裏等著,而命運又那麼寬宏大量,恰恰把他跟我分到一個單位,於是成就一段美好愛情?楊紅覺得這個幻想太美好了,美好得只能是幻想了。 楊紅也開始檢討自己的戀愛觀,像自己這樣相貌平平的女孩,希望別人因為自己忠貞不渝的愛來愛上自己,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不做別人的女朋友,別人怎麼知道自己的愛是忠貞不渝的?這份忠貞不渝是要用一生來證明的,這一生也只能證明給一個人看的。 楊紅這樣想一會兒,就把自己想糊塗了,這有點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除了在那裏爭得臉紅脖子粗,沒有什麼別的作用。 楊紅想起北京的那個表姐說過,她也曾經是心高氣傲的,一定要找一個自己愛得上的人。 無奈心有天高的人,肯定命如紙薄,她等了多年,沒有找到一個自己愛得上的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一個愛自己的人。 結果可能是錯過了好年華,連一個愛自己的人也找不到了。 最後只好再退而求其次,找一個可以湊合的人結婚算了。 撮合就撮合,見面就見面,相親就相親。 相了無數,見了無數,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 慢慢的,介紹人開始把離過婚的,帶小孩的,手腳不靈便的,沒有北京戶口的都帶到面前來了。 想想介紹人撮合婚姻都是講門當戶對的,就由不得你自己不在心裏一再把自己貶值。 最後表姐跟一個四十多歲的死了老婆的男人結了婚,再也沒回過家鄉。 楊紅聽家鄉人講起表姐,都說她做了人家的「填房」、「續弦」,當了後媽,一過門就有人叫娘,連表姐的父母在當地都抬不起頭來。 鎮上的人分析起來,個個都說是表姐書讀多了。 表姐就成了一個反面教材,被那些家長拿來教育家裏那些好高騖遠的女孩:讀,讀,再讀讀得跟靜玲那樣,看你還讀不讀。 有一年過年,表姐接楊紅去北京玩,去長城,去故宮,把表姐夫丟在家裏。 楊紅不理解為什麼模樣俊秀的表姐會跟這麼一個又矮又禿的人結婚,住在一間屋裏不害怕嗎?問表姐,表姐只是說:「女人年紀大了,自己就把標准降下來了。 楊紅,你莫學我,年輕時候,遇到一個差不多的就行了。 通常的狀況都是一蟹不如一蟹。 」楊紅問表姐:你愛他嗎?表姐淒然一笑:愛?這個字早就從我的字典裏被刪除了,這個世界你要錢要權都要得到,唯獨愛情你要不到。 還有一件事,差點把楊紅氣得暈死。 那時候突然流傳一個故事,說H市某工廠有個年輕女孩長得美麗無雙,工廠裏個個都追求過她,但她都沒同意,反而嫁了一個又醜又老的男人,令別人百思不得其解。 結婚後,人們才得知,原來那個女孩是長著一條小尾巴的!她找一個最醜最老的人,原以為這樣的人就不會嫌棄她,哪知這男人醜是醜,老是老,還算是個正常人,正常人誰願意娶一個長尾巴的女人為妻?所以仍是以離婚告終,尾巴的事也傳得人盡皆知。 有的版本說那個女人自殺了,有的說那個女人瘋了,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楊紅也聽過這個故事,但沒有太往心裏去,長尾巴也就是返祖現象而已,到醫院割了不就行了? 結果有一天,寢室裏的王姐氣呼呼地告訴楊紅,她今天跟班上幾個男生吵起來了,是為了楊紅,因為那幾個男生在那裏猜,說楊紅人長得不錯,怎麼沒有男朋友?是不是因為有尾巴?王姐說:「你看他們無聊不無聊?我告訴他們,你們再這樣瞎說,看我不撕你們的嘴!我跟楊紅一起在澡堂洗過澡的,我敢肯定她沒有尾巴!」 楊紅驚呆了,連謝謝王姐都忘了,只在那裏想:看來我不光需要一個處女證明,當務之急是弄一個沒尾巴證明了。 再到教室去上課的時候,楊紅就覺得男生的眼光都盯在她那個該長尾巴的地方,心想表姐說的一肩高一肩低跟這個相比,真的不算什麼了。 如果男生都這樣推理,心裏喜歡我的人也不敢喜歡我了,更談不上追求了。 楊紅就老覺得心裏憋得慌,好像老想跟誰吵一架一樣,但又不知道拿誰開刀。 總不能自己跳出來,發個聲明,說自己沒有尾巴吧。 有一天,王姐問楊紅:「周寧說他挺喜歡你的,你願不願跟他接觸一下?」 楊紅就沒覺得這話刺耳,反而覺得王姐這話說得有水平,應該不算是撮合,最多算是傳個話,說了周寧是喜歡我的嘛,再說,也只是接觸接觸。 楊紅就答應當晚到人工湖邊去「接觸接觸」喜歡她的周寧。 5 生活中有些事,雖然事後看來都是陰謀詭計,但當時並不讓人起疑,或許本來就只是湊巧,不是什麼陰謀詭計,圈套是後來被人分析出來的,不是當初設下的,也未可知。 楊紅是王姐用自行車帶到人工湖邊去會周寧的。 楊紅本來自己有自行車,不過那天王姐堅持要帶楊紅去,楊紅也不想給周寧留下一個「楊紅飛車會周寧」的印象,就讓王姐把自己帶去了,顯得矜持一點。 王姐是嚴格按照當時的約會禮節做的,女方絕不可以比男方早到,所以等王姐把楊紅帶到湖邊的時候,周寧已經坐在石頭凳子上抽煙了。 看到王姐帶楊紅過來,急忙扔了煙,站起來迎接。 王姐說聲「你們都認識的,不用我介紹了」,又聊兩句,就匆匆地離去了。 周寧仿佛也懂約會條例,知道自己有維持談話的責任,就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閑話,不知怎麼就扯到人的名字上來了,周寧就極力誇贊楊紅這個名字好,好聽,又好叫。 楊紅倒不怎麼喜歡自己的名字,覺得周寧討好得有點過分了,就說:「叫『紅』的人太多了,搞不好就同名同姓。 你的名字起得不錯,沒落這個俗套,看來你父母很有水平。 」 第1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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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樹之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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