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子顯然被出現的怪物嚇了一大跳,縱然文革中見過大風大浪,也沒遇到過這麼誇張的事情,他愣在那裏訥訥半天,才問出你是保皇派,造反派,還是逍遙派的。 這幾天翻找資料,知道文革時的三派,造反派到處打砸搶,逍遙派則躲在家裏哪一派都不參加的,保皇派態度溫和,正好左中右三派。 那青年顯然不知道這些派的來曆,他一聽保黃派,以為就是保黃蓉那派,小時候楊過沒少受她欺負,連右臂都被黃蓉女兒砍斷,所以大罵一聲——狗日的黃蓉,狗日的保黃派。 毛子聽了,臉上一喜。 古裝青年可能又想,逍遙派是《天龍八部》裏的,和楊過不太搭,但那天山童姥總和美女過不去,所以硬著脖子又罵了聲——狗日的逍遙派,毛子臉上再一喜。 那楊過又說,造反派?我楊過就是要造反,一掌打死那些牛鼻子們。 這下毛子大喜過望上前摟過他說,我們是戰友啊,打倒牛鬼蛇神,打倒反革命……那楊過也喊,打倒保黃派,打倒牛鼻子,打倒全真教。 牛鬼蛇神和牛鼻子雖都屬牛,但根本不是一個路數,何況後面還跟著個什麼全真教,但當時毛子見著革命戰友,激動之下只聽見打倒牛什麼,所以大大地同仇敵愾。 我和畢敬心中著急,上前提醒手鐲,手鐲。 精神病患者注意力極容易分散,現在毛子和楊過雖然各說各話,一個城門樓子,一個機槍頭子,可表情熱烈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一時竟忘了此行來搜手鐲的革命目的,如果毛子被帶跑狀態,飄移十天半個月也回不來,那手鐲的下落也遙遙無期了。 我悄悄問這瓜貨是誰。 朱亞當說,鎮長的兒子。 我頷血噴天,鎮長肯定酒後行房,生下來這麼一個神經病兒子,朱亞當你他媽試拍時難道沒發現他腦殼有病? 朱亞當結結巴巴地說,怪不得開拍前他還來問我到底走哪個機位,是逆光還是側光,我隨口接了一句,白天用全光,他說全光嗎,不是拍毛片吧,我還覺得他有點幽默,現在想來原來是腦子有病。 我內心焦躁,一腳踢向旁邊的一個籮筐,籮筐亂飛,驚壞了一只鳥,那只鸚鵡。 只見它撲騰著翅膀大叫革命口號,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反對派不聽勸,就叫它完蛋,完蛋,完蛋……感謝鸚鵡,這世界上毛子最信任的戰友,他激靈了一下,放開楊過,又去按他的太陽穴,他似乎努力在想起什麼,表情痛苦,為了趁熱打鐵我又悄悄踢了一腳鸚鵡,鸚鵡又撲騰著大叫完蛋就完蛋。 這時毛子如醍醐灌頂,表情猙獰對跪在地下的青青就說,你這個狗官家屬不是要跳井嗎,跳啊,不准給我裝可憐,老實交代狗官殘殺了多少百姓。 無數次預演,可我們忽略了一個細節,毛子的表情,這窮凶極惡的表情是無論如何也彩排不出來的,青青嬌滴滴的要出水哪見過這場面,哇地一聲就哭了,還嚇得嘔吐起來,毛子看她在地下嘔吐起來,咦地一聲,忽然表情變得怪怪的,說你是不是懷了娃兒,青青又嚇又羞,說沒有啊哇地又大哭起來…… 此時毛子臉上陰晴不定,忽然又仰天像在思考一樁重大的事情,又一個個打量著我們很久,突然大喝一聲,嘔了一口血,癱倒在地。 很久才抬起頭來,身形委頓,但眼睛亮亮的,他說,你們把寧寧叫過來,我有話對她說。 一般情況毛衛玲是不現身的,怕幹擾到毛子記憶還原,可毛子忽然變得這麼清晰,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把藏在另一輛車裏的毛衛玲叫過來。 毛子看看我們,說你們走開,我有悄悄話對寧寧說,等會就告訴你們那手鐲在哪裏。 漫長的等待,我們像經曆了一次文革,偶爾向院子裏偷看一眼,只見父女二人竊竊私語,一會兒拿起那手鐲看一下,一會兒又低聲爭論起來,不知結果如何。 很久,毛衛玲神情黯淡地回來了,她說,謝謝你們,爸爸終於醒了,他說他知道那手鐲的下落,當年抄家時他私藏了。 她亮出自己手腕上一只碧玉手鐲,這就是我爸爸私藏的那只手鐲。 不過這是碧玉的,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只羊脂玉手鐲,讓你們失望了。 晴天霹靂。 我們早就注意到毛衛玲腕上戴著一只普通女孩常戴的玉圈子,可這和傳說中後周手鐲相差太遠了,毛衛玲連說對不起,我們才知道:幾十年前毛子帶人闖進一戶人家,一陣搜查之後發現了所謂變天賬的房契和女人手腕上戴的碧玉手鐲,毛子從來不貪財,但當時他娶一個漂亮的紡織姑娘,姑娘剛剛懷孕,天天鬧著要一只手表。 毛子名頭雖響但是很窮,根本沒錢去買只手表,突然在抄家時發現了這只手鐲,起了異心,私藏了這只手鐲送給妻子,也就是毛衛玲的媽媽。 媽媽去世後,這只手鐲作為念想自然就傳到毛衛玲手上。 毛衛玲告訴我們,爸爸剛才醒來後已明白了一些,問了我半天,才完全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說當年抄去手鐲的那戶人家根本不是什麼國軍少校軍官家屬,就是普通的國民政府小職員。 是碧玉手鐲而不是羊脂玉手鐲,是小職員而不是少校軍官,我們愕然。 毛衛玲卻開心起來,她說,我要謝謝你們,這一年多來爸爸從來沒這麼思路清醒過,他正是因為看見青青痛哭時嘔吐不止,才想起當年他到這家抄家前,我媽也是嘔吐不止,那天他還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懷了娃兒了,觸景生情之下才突然清醒過來。 以前我都錯怪他了,他還是愛我媽媽的,他也有人性中溫柔的一面。 我大吼道,你找到你爸爸的溫柔,可是,可是我們的手鐲就這樣不見了。 我真的有點失控,忙了整整一個月的行動變得非常滑稽,群眾演員、彩排、道具、帶大蝦的盒飯、鸚鵡……結果全是被一個瘋子帶到地雷陣了。 我罵我真是他媽自找的,把一盞碘鎢燈踢飛,上車。 回城的路上,毛子蜷縮在座位上不說話,他高大硬朗的身體突然因為恢複記憶變得瘦小而柔軟,我也都不說話,想起莊亦歸催逼甚緊,心中暗暗算賬——那20萬我給青青交首付花了8萬,各種雜稅1萬2,這段時間給青青購物用了差不多3萬,給公安局買了一箱五糧液外帶一頓海鮮花了1萬,年關規費也就是紅包1萬2,給民政局交管理費6000,外加紅包4000,給文物局老同學甘總的小舅子買手機一部5000,預支給毛衛玲5000,還有租卡車提供群眾演員盒飯燈光攝像機過路費等,加起來共花費近18萬了,幸好清遠鎮長還贊助了1萬,莊亦歸那裏也許可以報銷大約兩萬多的車馬費和打點費,否則我真的就破產了。 看著外面夜色如水,我突然很想哭,眼淚劈裏啪啦落了下來。 毛子扭頭看見,幹咳了一聲拍拍我的肩膀,小鬼,莫要急嘛,仗要一個一個打,飯要一口一口吃……我蹭地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都他媽是你這個老東西害的,當年你害了多少好人,現在還來害老子,你說,你他媽是不是在裝瘋,老子掐死你。 不是遷怒於他,我確實認為老東西有點裝瘋賣傻,他不是全清醒,也不是全傻,他太想回到當年的風光了,就利用了我們的尋人心切。 現在回想起來他還是有一些破綻,比如我第一次向他提起手鐲時,他就顧左右而言他,後來還做勢又撲又咬,剛剛見到手鐲時,雖然手鐲品相大不一樣,但他卻咬定就是那只手鐲,甚至那楊過突然跳出來,也誤打誤撞救了他的駕,否則也許當時他就得招認私藏碧玉手鐲了,可他還想玩,東拉西扯地耽擱了我們小半個月,和一筆錢。 老東西實在可恨,我手上加力,毛衛玲一聲尖叫撲上來,你放開我爸爸,我和你拼了,她上來就咬住我的手,不松口,劇痛之中,血流如注。 幸好杜丘把她拉開,毛衛玲號啕大哭,說我爸爸要是真想害你們,隨便說一個手鐲去處就行了,交給早被槍斃的革委委頭頭,賣給收荒匠了,哪樣都可以把你們繞地球三圈去找,他善良,就算有點裝瘋賣傻,也是太想回到那個年代了,並沒有給你們造成太大損害。 對不起了嘛,我這裏代他給你們賠不是了,你們預付的5000元我退還。 毛衛玲雙手合十,頻頻作揖。 我恨恨地吸著手上的血,突然覺得心酸,就說算球了,沒意思,都怪我李可樂是個瓜貨,5000元不退了,送你們回家過年。 一路無語。 只是康紅打過電話來,說群眾舉報我們在清遠鎮鬧得雞犬不寧,我們剛走,鎮長的兒子病就加重了,說戲還沒演完怎麼就走了,非得找黃蓉報仇,鎮長急忙打電話要請峨影廠幫忙,才知道廠裏根本沒有我們這號劇組。 康紅讓我們注意點影響,找孫子也不能冒充峨影廠的。 我沒好氣地說,你別管我們怎麼弄,你只該為我們提供方便,銜接關系,何況鎮長那兒子無論有沒有我們,都會瘋的,最好讓鎮長睡前少喝點酒。 康紅說,我馬上調其他隊,不管你這事情了,不過你這樣子遲早要出事的……我打斷她,這個我媽可以證明,我早就出世了,早產,生下來才4斤半,和一只燒雞差不多大。 康紅還想叫嚷,被我輕輕掛斷。 我一點都不在乎這個協調員,反正她又管不了我,要警方幫忙自有左大哥。 莊亦歸也回台灣過年去了,他知道我們正在清遠鎮大演文革戲,卻很高興,認為比同時也在尋人的台辦、公安、民政專業多了,還讓瑪麗莎給我們打電話,說要是找得到兒子孫子中任何一個,500萬自然是要付的,另外,明年春節請我們燈火公司全體去台灣過年,他在日月潭給我們擺火鍋宴,再用私人遊輪送我們去東南亞旅遊半個月,全程六星級接待。 第1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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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人啟事(李可樂尋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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