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汪,今天裙子的顏色很漂亮,很襯你的頭發。 抱歉啊,沒有打擾你跟小男朋友約會吧?」 上至八十歲老太,下至8個月女嬰,韓述誇贊女性的口吻一如既往地誠懇,這也是他在單位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吃得開的原因之一。 檔案員小汪眉開眼笑,「我最多也是跟周公約會。 韓科長,周末還不忘記工作?」 「有點小問題需要找出以前的宗卷來查證一下,我要找的檔案年代有些久遠,可能要麻煩你一下。 」 小姑娘打開檔案室的門,韓述並不怎麼拿架子,院裏的大姐小妹都跟他說得上話,但是他要求辦的事有個原則,那就是「快」。 沒有重要的事情,他是不會周末來查檔案的,小汪也不敢耽擱,「這有什麼辛苦的,有多久遠?」 韓述說:「十一年。 」 第三章 愛意會消磨 但愧意不會 周一的早上,韓述邊跟同事打招呼邊朝自己辦公室的方向走,他即將調離城南院的風聲已經傳了出去,同事們大多都已經知道他升遷在即。 往市院裏爬,當然意味著這是事業上的一個新轉折,對於他的一帆風順,羨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心服口服者有之,內幕論者有之,然而打招呼時無外乎一下幾句。 「韓述,高升了別忘了咱們啊。 」 「什麼時候過去,走的時候別忘了請吃飯啊,也算大家為你踐行。 」 「怎麼,我們都以為你直接到市院報到去了。 」 韓述一概笑著應道,「還沒影的事,你們倒比我還未雨綢繆了,你們既然那麼舍不得,我又怎麼忍心一聲不吭地走?」 就這麼一路走到辦公室,韓述臉上的笑意才得以卸了下來,難以消受地揉了揉額頭。 他是省高級人民法院韓院長的兒子,這是一個他很少人提起,但是基本上誰都知道的「秘密」。 雖然審判機關和法律監督機關分屬不同的系統,但高層交叉任命卻是近年來的慣例,韓述的父親韓設文三年前仍是省高級人民檢察院的副院長,在政法界的人脈自無需多說,作為韓設文的兒子,韓述的一路高升在幾乎所有人的眼裏都是理所當然的事,至於他實際能力如何,努力與否,反倒變得不重要了。 和所有內心驕傲的年輕人一樣,韓述下意識地排斥「韓設文的兒子」這個稱謂排在「韓述」這個名字之前,成為別人對於他最重要的定義。 更年少的時候,韓述甚至發誓決不倚靠父輩的關系,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當然,如今的他也從不認為自己需要父親的護蔭,但是至少有一點他明白了,除非他徹底地遠離政法界,否則他不可能不受到父親權勢的影響。 很多東西,他不想要,他父親也沒要求別人給,可很多人會自動自覺地送上來,那些優待無處不在,讓你避無可避,直到你無奈地接受它的存在是一種更深意義上的潛規則。 中學時候的韓述曾經想過,自己將來最好不要跟政法行業沾邊,他可以是個科學家,建築師、醫生,甚至是商人,就是不要走老頭子的舊路,可是天分和愛好這種東西也許伴隨著他的血統與生俱來,盡管他很不願意承認,當他第一次走進政法大學的校門時,渾身的血液真的有一種沸騰的感覺,後來他說服自己,他也許注定要幹這一行。 好在韓述並不是一個鑽牛角尖的人,踏入社會一段時間之後,他算是徹底地明白了一個道理,暫且別說這輩子他是否能做得比老頭子更好,就算他終有一天超越了老頭子,別人還是會記得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又或者他當初真的賭了一口氣遠離了這一行,韓院長的「陰影」還是會無所不在的。 既然大家都說,生活就像是強奸,你逃脫不了,就不如享受它,韓述也是這麼認為的,既然他注定頂著韓院長的兒子這頂帽子,那還不如爭氣點,直起脖子,把帽子戴得比誰都漂亮。 他聰明,好強,懂事了之後更學會了勤奮,還頂著那頂「好帽子」,從小到大,挫折遇著他都要繞著走,想不順利都難,雖然老頭子一直嚷著說要給他點苦頭吃吃,可實際上哪裏舍得。 活了二三十年,他自己也承認自己沒栽過什麼跟頭,只除了一次‧‧那就是謝桔年。 僅這一次,摔得太重了,讓這個蜜水裏泡大的孩子永世難忘。 想起了那個名字,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韓述心裏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其實一男一女的糾纏最是爛俗,無非一個情字,朱小北雖然嘴上什麼都沒說,但是韓述知道那天她看出來了一點端倪,並且也是這麼想的。 可是錯了,謝桔年從來都不是韓述的戀人,十一年了,就算是愛,都早在時間裏消磨並忘卻,可有一樣東西不會,那就是「愧」。 那愧意的種子深深埋藏在當年那個青澀男孩的心底,他苦苦催眠自己想要忘卻,也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人的記憶會自我保護,那一天的很多細節,韓述都已經成功地忘記了,他已經不記得謝桔年那一天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裳,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來到法庭的,又是怎麼回去的,甚至不記得那一天究竟是天晴還是下雨。 記憶好像有塊黑板擦,悄無聲息地抹去了他害怕回想的片斷,只留下滿地粉塵。 然而直到他重遇謝桔年,這才知道,當年那顆種子,雖然沒有明目張膽地開枝布葉,實則根須虯結,盤踞得他都看不見自己的一顆心了。 在這十一年裏,其實韓述經常做一個夢,夢見那一天,謝桔年站在被告席上,而他在台下,然後,當著無數雙眼睛,他輕輕地站立了起來,用克制的平靜語調,說出真正的事實……假如時光可以倒流,韓述相信自己真的這麼做的。 可是時光不可能倒流,所以,那個「然後」之後的所有內容,永遠都只能是他安慰自己的臆想。 前天從檔案室翻出的舊宗卷還在他的抽屜裏,可是他只能看一次。 上面記載著:謝桔年,女,十一年被判脅從搶劫和包庇罪入獄五年,於S市女子監獄服刑三年後因表現特別良好提前釋放。 隔著抽屜的木板,韓述都覺得那有些發黃的紙張在灼烤著自己。 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前天,謝桔年她究竟有沒有看著他,那雙平靜的眼睛是否也是他自己的錯覺,她看的是他還是小北。 當年,他就不敢看她的眼睛,卻總期盼著她能望他一眼。 可是她沒有,他知道,一秒也沒有。 正打算喝點醒神的東西讓自己緩過來,內線電話就響了,院辦的美女姐姐說,「韓科長,檢察長有請。 」 城南分院的檢察長是G市唯一的女檢察長,姓蔡,名一林,原本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名字,但是自從台灣流行天後Jolin蔡大紅大紫之後,認識的人想到這個名字,再聯系到蔡檢察長這個人,不知怎麼地,總有一股想笑又不敢笑的感覺。 蔡一林年輕的時候號稱橫掃政法系統的一枝花,出了名的文藝尖兵,而今為檢察事業奉獻了三十年青春,早已發福,紅顏不在,而且,走上了領導崗位的女人為了確保威嚴,難免比男同志更嚴肅,總之如今的蔡檢察長給人的感覺無外乎:「豐滿」、嚴厲、鐵腕。 韓述敲著檢察長室的門時,心裏也有些叫苦不迭,一秒鐘後,聽到那一聲威嚴而冷靜的「請進」,還是得硬著頭皮走進去。 蔡檢察長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韓述,用眼睛示意他坐到自己桌子對面的位置上。 韓述走過去,端正做好,做好聆聽的准備。 但是今天的蔡檢意外地沒有長篇大論,而是把自己面前的文件夾單手推給韓述。 「你的任職文件已經到市院了,這你也知道了吧,不過市院那邊說,你的前任手頭還有一個案子,需要一段時間交接,所以就算你急著要走,可能都還得在城南院多待一陣了。 不過最長也不過半個月,這個你可以放心。 」 韓述笑著給對面的人倒茶,「多待一陣就多待一陣,我正覺得有些舍不得你啊。 」 蔡檢圓潤臉龐上的嚴厲頓時破功,她用文件夾在韓述的握著茶壺的手臂上一敲,佯怒道:「你這死孩子,連我的便宜都占。 」 韓述有些誇張地甩手,「一林妹妹,你不用這麼狠吧。 」 說起來,蔡檢與韓家的關系「源遠流長」,她年輕的時候跟韓院長是同學,又曾經一起被送到外地進修,回來後在同一個部室任職了兩年,在共同學習和工作的過程中結下了深刻的革命友情。 雖然兩個小青年當時聲稱心無旁騖,但是在別人眼裏,他們是很般配的一對。 一心向學的韓院長當時也在接受領導談話的時候矜持而委婉地表示:「如果小蔡同志沒有意見,我也沒有意見。 」然而就在大家樂觀其成的時候,小蔡同志卻被外單位的一個文藝小青年的熱情攻勢攻陷了,最後,反倒是她從小到大的手帕交通過她結識並嫁給了韓院長。 因為這層關系,蔡檢和韓院長一家長期保持著密切的關系,兩家人常來常往的,直到當初的韓設文變成了上級領導,私交還是依然保持著。 第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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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向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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