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鋪也是窮人聚居的地方,一位老人指給了我的家門。 我懷著興奮的心情來到門口。 只見一圈破土牆裏,有六間草屋,這裏住著三戶,當中兩間就是我的家。 我心裏湧上一陣喜悅,父親沒有白當泥瓦匠,房院比過去好多啦! 推門進屋,終於見到了久別的親人——父親、哥哥安娃子以及後媽。 我一是心裏激動,二是肚中饑餓,再加上這兩天被逼供拷打,此時只覺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上。 一家人忙把我攙扶起來,看我被打成這樣子,不由大吃一驚。 後媽端茶送飯,顯得非常同情。 幾天以後,我的傷勢漸漸好轉。 我們又恢複了過去的勞動和生活。 不同的是,母親已不是過去的母親,父親也變了樣子,發狠戒煙了。 我和哥哥都長高了一截,再加上心靈深處的芥蒂,更加賣力的、忘我的勞動,惟恐不經心的怠慢會惹得後媽不高興。 可是,略懂世故的我,漸漸看出了一點差異,後媽根本不喜歡我。 她像舊社會大多數婦女一樣,重男輕女,況且我來的晚,安娃子早就在她身邊,媽對我形同外人,總是隔著一層。 我還發現,她像過去的母親那樣,肚子隆起越來越大了。 住處雖然好了一點,但生活用具依然如故,我們一家四口,還是睡的那個木架板床,蓋著那個破棉被,只是被子更破更爛了,斑斑剝剝像一張破魚網。 這年冬天天寒,四個人睡覺仍蓋一條被子,不過變了位置,現在是父親和後母在一頭,我和哥哥在一頭。 晚上睡得冷了,都迷迷糊糊往自己身上拉,把被子全拉成大窟窿小窟窿的。 後媽把怨氣全撒在我身上,挑唆父親打了我一頓。 我遭到親人的毒打,心裏比什麼都難過,不由想起自己的生身母親,當我們的被角被拉走時,她卻不聲不響地把我抱在懷裏。 想到這裏,我只覺一肚子淚水在心裏流淌。 我家院裏喂著二十幾只小兔,夏天,我除撿垃圾外,還要打草喂兔。 後媽整天價吹毛求疵,今天說我撿的垃圾少,在外貪玩啦;明天說我打的草少,喂不飽兔子啦。 一到吃飯她就開始嘟噥,鼓動父親打我,我經常沒等拿起筷子就被趕出院子。 我站在當街,饑腸轆轆,眼淚汪汪,想起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寧跟要飯的娘,不跟當官的爹-,-有了後娘,也就有了後爹。 我又想起母親在世時,向我偷偷敘說的隔壁發生的一件事: 我家在大陽溝居住時,東鄰就是那個前頭說的不肯做證的趙大媽,她也是一個續娶來的後媽,男人整天外出做活,跟她在家的是前妻撇下的一個名叫麗花的七八歲的女孩子。 每天深夜,只要趙大媽的男人不在家,就會聽到那女孩子失腔變調的哭聲,呆會兒就沒動靜了,只聽見抽抽噎噎的低泣。 那天我睡得很早,第二天一覺醒來,只聽東鄰家人聲鼎沸、哭聲震天。 原來,和我年紀相仿的麗花姐夜裏突然得急病死去了。 我心裏很納悶,昨天,麗花姐還好端端地和我們一起撿垃圾呀! 過了好多天,母親才偷偷地告訴我這個秘密:前面已經說過,我們兩家只隔一層籬笆,透過剝落的泥片能看清鄰居屋裏的情景。 每天深夜,當鄰屋傳出麗花的啼哭時,母親就隔著籬笆去看,只見趙大媽讓麗花脫掉衣服,在她的肚臍上露出一截紮進去的螺絲釘,趙大媽按住螺絲釘,狠狠往裏擰進幾下,麗花用牙齒緊緊咬住嘴唇,不敢大聲啼哭。 就這樣,過了好多天,終於把孩子折磨死了。 哎,沒想到,我也處在麗花的境地,嘗到後媽的滋味了。 一想到麗花的下場,我就不寒而栗。 這天中午,我給兔子拔了滿滿一背兜草,扔給兔子,只覺頭暈眼花,肚裏轆轆亂響。 我家現在也和伯母家一樣,吃的是拾來的菜葉做的稀粥。 今早吃飯時,後媽又找毛病嘟噥了一陣子,惹得父親火起,將我趕出門去,這會兒,我還沒吃飯哩。 我推開屋門,屋門倒鎖著,心裏可著了急,不知後媽是有意還是無意,晌午了也不回家。 我餓得實在忍不住,壯了壯膽子,硬著頭皮,把那把長銅鎖撥開了。 我掀鍋一看,傻眼了,鍋刷得幹幹淨淨的,一顆飯粒也不剩。 我只覺兩眼發黑,怎麼辦‧ 我在屋裏轉悠了半晌,終於下了決心,走到那個盛米的小瓦罐前,掀開那只蓋瓦罐的破碗,只見裏面有半瓦罐大米。 我貪婪的用鼻子聞了聞,噴香噴香的,米香強烈刺激著我的脾胃,饞得我流出了口水。 我懾手懾腳走出屋外,瞅瞅外頭沒人,就抓了一把大米,不顧一切地填進嘴裏,-咯崩咯崩-嚼起來,好香!吃完了,又戀戀不舍地抓了一把。 等咽了下去,我怕後媽回來發現了,忙小心地把米撫平,蓋好。 我又到水甕前,喝了一氣子涼水,這才覺得渾身有了勁。 今天拔的草多,雖說滿載而歸,我還怕後媽挑毛病,忽然想起拔草時河溝裏有許多魚蝦,為了贏得後媽的高興,我又拿起兜子,去後面河溝裏撈魚蝦。 正撈著,遠遠聽見後媽喊我,那尖利的喊聲,如同夏日驚雷,嚇得我像老鼠聽到貓叫,連忙蹲在水裏。 末了,還是讓後媽扯了回家。 進家一看,我不由傻眼了,我砍的那一大背兜草被兔子吃得只剩點根根梗梗,幾只兔子吃得肚子圓圓的,都脹死了。 父親回來後,後媽添油加醋,曆數了我的一連串-罪行——害死兔子,偷吃大米,還誣賴我偷了她放在床席底下的兩塊錢。 十一歲的我,真是有口難辯。 父親氣得瑟瑟發抖,後媽在一旁火上澆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鬧,想方設法要挾父親,聲言-有她沒我,有我沒她-,說著,故做姿態地往外走。 在後媽的逼迫下,父親又把我痛打一頓,再次把我趕出家門。 幾經挫折,我那幼小的心靈發生了急劇變化,漸漸失去了女孩的溫柔多情,拋棄了同代兒童的稚氣怯懦,像個喪家之犬,變得野蠻而倔強。 富家容不得我,窮家也容不得我,我只好以社會為家,以天地為家,只要有一口氣,我就要自生自存。 從此,我再沒有踏進過康家的門。 患難相依 離開冷酷的家庭,我成了真正的孤女、流浪兒。 我走遍成都,開始了乞討生活。 從人身看我是自由了,可生活上更沒有保障,吃了上頓沒下頓。 更重要的一點失落感是,我再也得不到家庭的溫暖了。 失去父母之愛的孩子是可憐的,沒有家的女孩更是可憐而又可悲的。 我只穿一條破褲衩,光著腳丫子,沿著成都街道踽踽而行。 一次,路過一個木貨場,我見木屑、鐵釘撒了滿地,便小心翼翼地繞過去,可還是不知被什麼東西紮住了腳丫子,疼得我-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只見腳掌沾滿了血汙,看不見刺上了什麼東西。 一摸就疼得出冷汗。 我這被拋棄了的孩子,真不知怎麼辦才好,只得在腳下的血汙處撒一些黑土,歇息一會兒再走。 此時已是深秋,一到晚間,北風涼颼颼的,吹得人打顫,哪兒是我的棲身之地啊! 一天晚上,我走到臨街的一間小屋前,只見裏面黑洞洞的,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我像溺海人抓住了救生圈,趕緊一瘸一拐地走進去,好一會兒才看清裏面的情景:只見裏面三個茅洞,中間隔著兩塊木板,茅洞裏拉了半糟子屎尿,臭氣熏天,原來是個廁所,我忙捂著鼻子跑出去。 北風呼呼刮著,冷得我一個勁兒地哆嗦。 頭上只覺滾熱發燙,肚子餓得咕嚕直響,我一天沒有要到東西,餓得再也走不動了。 同時,那只紮傷的腳像被釘在地上,疼得一點也不敢挪動。 冷、餓、疼、乏、困一齊向我襲來,我呆呆地望著這間令人作嘔的排汙所,為了苟延殘喘,我什麼都顧不得了。 我又一次走進廁所,把茅坑一邊的木板掀倒蓋好,便一屁股坐在木板上,身子靠著廁所的牆壁,很快就睡著了。 第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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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妓女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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