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昌去韓國整整一個星期才回到北京,我接到他的電話時,他已經回到中央党校,竟然沒讓我去首都機場接。我只好一個人開著丁能通的車去了中央党校。一進宿舍,張國昌情緒非常好,像是賭博贏了一樣,他見我進來,從皮箱裏拿出一件嶄新的韓國T恤衫送給我。
「雷默,這是你大嫂給你挑的,款式不錯,」張國昌接著叮囑道,「你明天飛回東州,專門給我寫畢業論文。另外,一個星期沒回去了,估計文件已經堆成一座小山了,你回去抓緊處理一下。過些日子是我的生日,你寫完畢業論文之後,和懷亮一起過來陪我熱鬧熱鬧。」
我心裏明白「熱鬧熱鬧」的意思,當年我上大學時曾經癡迷於古龍先生筆下的情聖高手,恨不得自己就是李尋歡,我知道做李尋歡是需要實力的。從給張國昌當秘書後,我才明白,其實尋歡未必需要實力,只需厚臉皮,張國昌應該改個名字叫張尋歡。
正想著「小李飛刀」的魅力,猛然發現茶幾上放著一把精致的尺把長的小寶劍,我好奇地拿起來,剛拔出一半就發現劍身上刻著張國昌的名字,很顯然這不是一把普通的小寶劍,我好奇地問:「張市長,這是党校發的吧?」
張國昌得意地說:「雷默,這可不是一般的寶劍,誰有了這把寶劍,就說明誰是党的精英!」
我羨慕地把玩著,心想,只可惜劍身上的名字刻錯了,應該刻上張尋歡三個字。
回到駐京辦已經是黃昏時分,丁能通一直在辦公室等我,我把奔馳停在一棵梧桐樹下,徑直走進他的辦公室。
我把鑰匙往丁能通的辦公桌上一扔說:「丁大哥,完璧歸趙,怎麼樣?韓國之行爽不爽?」
丁能通起身掩了掩門神經兮兮地說:「操,別提了。」接著丁能通給我講了一件令我終身難忘的事。
丁能通當笑話講給我聽,我聽後既為張國昌的命運擔心起心來,更為自己的命運擔起心來。
54.生日
回到東州用了整整三天時間才處理完文件,然後埋頭一個星期寫完了畢業論文,過兩天就是張國昌的生日了,我特意找張懷亮商量,給他打電話,他剛好開車路過市政府,就順便上樓了。我問他要去哪兒?他說他正在讀清江大學MBA,想找導師請教幾個問題,我一邊給他沏茶一邊請他沙發上坐。
張懷亮是第一次到我辦公室,我的辦公室和張副市長的辦公室通著,他好奇,就走了進去。他望著滿書櫃附庸風雅的名著,略帶輕蔑地笑著說:「雷默,這些書好像從來沒動過?浪費,太浪費了。」
我搖著頭說:「大哥,官場上浮躁得很,有時間應酬,哪兒有時間看書。」
張懷亮打開書櫃門,隨手拿出一本《存在與時間》翻了翻說:「海德格爾認為,人生在世的日常過程就是沉淪,他認為,這個社會中的大多數人是甘於墮落趨向於沉淪的。」
「是啊,」我贊同地說,「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於是上帝把他們逐出了伊甸園,從此,人類開始了苦難的生活。」
「雷默,」張懷亮意味深長地說,「在一顆充滿欲望的心靈上,苦難能留下什麼?」
我知道張懷亮指的是什麼,略帶辯解地說:「大哥,我通常不是作為『我自己』而活著的,而是作為『他人』而活著的,我現在的『他人』就是張國昌。」
「雷默,」張懷亮提醒道,「別忘了薩特的名言,『他人』就是地獄呀!」
「大哥,」我苦笑道,「以我現在的身份,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張懷亮隨手將《存在與時間》放入書櫃,用手指了指我說:「你呀,就是個操心的命!」
我自嘲地說:「海德格爾認為,人生在世之本就是操心,《存在與時間》裏有一個關於人的起源的故事很有意思。有一天,『操心』女神橫渡一條小河時看見河邊的膠泥,便若有所思地取了一塊膠泥按著她的想法塑造成形。這時天神朱庇特來了,『操心』女神請求朱庇特給她塑造的東西賦予靈魂,朱庇特欣然從命。可馬上他們就為誰給這東西取名字爭論起來。這邊爭執不下,那邊又冒出了土地神台魯斯,說應該由他來命名,因為他從自己身上貢獻了很多泥坯。三方爭執不下,只好請農神來裁判。農神說,朱庇特賦予了這東西靈魂,所以在他死後應該得到他的靈魂;土地神既然為他提供了身體,那就在他死後取回他的身體,而『操心』女神最先造出它來,所以他活著的時候就歸『操心』所有。至於它的名字就叫人吧。這則神話告訴我們,只要人活著,他就得操心!」
張懷亮聽罷哈哈大笑,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你的意思好像是說,哪裏有危險,哪裏才有救,你想置於死地而後生。雷默,死就死了,還能再生嗎?當哈姆雷特刺出那致命的一劍,當浮士德喊出『真美啊,請停一停!』死亡即將降臨,人是不可得救的,得救的只是靈魂。正因為如此,浮士德的靈魂被天使們奪去了,浮士德是自強不息者,由永恒的女性引領他的靈魂飛升。可是絕大部分人是自甘墮落的,死後的靈魂怕是連淨界都到達不了。」
我理解張懷亮的意思,無奈地說:「大哥,實話實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可理喻的,它逼著人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就會感到頭暈目眩,只能麻木地活著。」
「雷默,」張懷亮語重心長地說,「大哥還是那句話,你這個秘書不能打持久戰,要抓住機會出奇制勝,人們常說居安思危,沒有警惕哪兒有安全?」
我惆悵地說:「媽的,難啊,費盡心機當上這個秘書,卻有一種上賊船的感覺。」
「不能這麼說,」張懷亮擺了擺手說,「已經當上了,目光就要放遠些,官場上的事,不好說,今天我給你拎包,明天你可能給我拎包。你才華橫溢,對自己要有信心。想做政治家不會忍耐怎麼行?」
「大哥,過兩天張國昌過生日,他點名讓你去。」我皺著眉頭說。
「這說明他認我了,在成都時他不就說了嗎,『這兩天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張懷亮得意地笑著說。
「不瞞你說,大哥,」我苦惱地說,「我煩透了官場上的生日了。張國昌讓我盡量多地掌握上下級領導的生日,甚至領導夫人、父母、孩子的生日,隨時提醒他,我都記一小本了,張國昌兩口子很熱衷於給領導們過生日。」
「生日不光在官場上是門藝術,在商場上也是個由頭。」張懷亮頗具城府地說。
「大哥,張國昌的生日到底怎麼過好?」我試探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