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公務員筆記

王曉方 作品,第2頁 / 共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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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一個靈魂說明不了什麼,要知道每個人都有兩個靈魂,一個永遠與另一個鬥爭。眼下的問題是兩個靈魂之所以鬥爭,是因為都爭著搶著成為肉體的同謀。因此,要寫就寫兩個靈魂的博弈。」王曉方信心十足地說。

「這可不容易,要想讓筆變成手術刀,僅僅解剖意識還不夠,還要深挖潛意識,想好怎麼寫了嗎?」劉英武探詢地問。

「我時常想,在平穩的日常生活背後,在美好的心靈背後,隱藏著疾風暴雨,洞開著無底深淵,上帝和魔鬼的戰場就深藏在人的精神深處。」王曉方的語氣有些激動。

「這是個人的本性問題,」劉英武若有所思地問,「曉方,作家是研究人的,你覺得人的本性是理性的,還是非理性的?」

「這一點陀斯妥耶夫斯基在《地下室手記》中已經做了回答。主人公說,要知道,人所做的一切事情似乎就是為了時刻證明他是人,而不是一顆銷釘。當事情到了表格和算術的地步,只剩下二乘二等於四,還有什麼個人意志可言。要知道,二乘二等於四已經不是生命,而是死的開始。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人的命運絕不會建立在二乘二等於四這樣的真理上。而我們生活中這樣的真理卻比比皆是,特別是在公務員的生活中。人的本性怎麼可能純理性化?人的社會又不是蜂窩,社會中總會留有非理性的因素,這些因素才是生活的源泉和社會進步的動力。」

「可是我們經常被硬塞進理性的框框,生活被排列成表格,就像罐頭一樣,人們只能在生活中重複。」劉英武惆悵地說。

「這種罐頭式的生活無論多麼幸福也是強加的,人不能容忍變成『鋼琴鍵盤』和『一顆銷釘』。」王曉方猛一揮手說。

「曉方,這是一個服從的世界,而服從是政治學的鐵則。」劉英武慨歎道。

「這就注定了官僚世界的平庸,」王曉方斬釘截鐵地說,「老兄,別忘了,駕馭權力最安全的辦法就是不作為,就是平庸。」

「可是千辛萬苦擠上了獨木橋,誰又甘於平庸呢?」劉英武用質疑的語氣問。

「老兄,在官場上,不甘是最危險的。毫無疑問,在人類所有的追求中,追求權力是最極端的。在這種極端的追求中,人際關系是公務員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事業』,每個人都生活在一種平靜的『癲狂狀態』。」王曉方一針見血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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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方,這種平靜的『癲狂狀態』一定有深層次的精神本性,你怎麼表達呢?」劉英武迫不及待地問。

「我想好了,用筆記的形式最容易透視靈魂。」王曉方目光炯然一亮,毋庸置疑地說。

「你的意思是寫一部《公務員筆記》?」劉英武若有所悟地問。

「對。」王曉方毫不猶豫地說。

「好,」劉英武一拍大腿興奮地說,「曉方,這個創意好,現在報考公務員的隊伍一年比一年擴大,可謂是千軍萬馬搶占獨木橋,大有新科舉的味道,這可真是學而優則仕,按理說,以仕途為唯一出路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為什麼國人的仕途情結如此之重呢?」

「這與我們的本土宗教有關。」王曉方又呷了一口茶說。

「本土宗教?」劉英武不解地問。

「對,我腦海中經常浮現出一幅國畫,話題是『獨木橋頭鬧,南柯夢猶香』。」王曉方譏諷地說。

「曉方,我一直找不到國人為什麼崇尚權力,而不崇尚創造的根源。殊不知,成功有兩種,一種是平庸的成功,一種是高尚的成功。平庸的成功靠經營,高貴的成功靠創造,而有些人為什麼對平庸的成功情有獨鐘呢?」劉英武困惑地問。

「這個問題你看一看柏楊先生《醜陋的中國人》就清楚了。老人家說,自傲、自卑,就是沒有自尊,缺乏獨立思考能力,更恐懼獨立思考,沒有是非,沒有標准,只會抽風發飆,最後大家一起和稀泥。」王曉方用犀利的目光掃了一眼劉英武深沉地說。

「我覺得柏楊說的只是現象,並沒有找到文化上的根源,不過,他指出中國人缺乏獨立思考能力,更恐懼獨立思考,倒是指出了國人不崇尚創造的原因之一。」劉英武不無感慨地說。

「老兄,」王曉方捋了捋頭發說,「柏楊先生只是指出了現象,就坐了十年牢,要是指出根源怕是要掉腦袋了。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恐懼獨立思考嗎?因為獨立思考必將產生思想!毛澤東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果每個人的頭腦中都有燎原的思想,孔老夫子的儒術就不能獨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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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劉英武長歎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規定好了一切,其本質就是不允許你有獨立思考能力,不能思考,也不敢思考,猶如把蔬菜和水果放進罐頭瓶裏,看著很新鮮,但已經失去生機了。」

「沒有思考力和想象力,當然創造也就無從談起了。但是小說不是罐頭,也不是蜂窩和蟻穴,小說是對人進行精神實驗,小說家必須像潛水員一樣潛入人內心裂開的無底深淵中,挖掘藏在那裏的熔岩,千方百計讓岩漿噴湧出來。」王曉方略顯激動地說。

「好啊,曉方,」劉英武興奮地說,「罐頭世界是理性的機器,我希望你通過《公務員筆記》的思考打開罐頭,哪怕讓它餿了,也是自由的狀態,捅一捅蜂窩,或許能嘗到天然的蜂蜜。」

「老兄,你就不怕我被蜜蜂蟄了?」王曉方風趣地問。

「兄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選擇了文學,就選擇了受苦。《地下室手記》的主人公說,受苦這可是意識的唯一原因,」劉英武看了看手表起身說,「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你這次心靈上的苦旅送行的。咱們哥兒倆很長時間沒在一起痛飲了,走,今天中午我陪你一醉方休!」

王曉方離開酒店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他帶著幾分醉意回到家裏,他一向不喜歡在書房裏的寫字台前寫作,他喜歡躺在客廳的沙發裏寫東西,客廳的沙發上堆滿了書,沙發成了他的寫字台和床,他醉醺醺地斜靠在沙發上,疲憊地把雙腳搭在沙發前的圓布墩上,他閉上眼睛,感到滿臉發燒,眼皮發沉,他慢慢睡去,靈魂在昏厥中變成了一群蜜蜂嗡嗡叫著飛向一片花叢,五顏六色的花海充滿了誘惑,他知道這是一個新世界,一個自由的世界,這裏到處都是彼岸,他在鼾聲中樂不思蜀,卻被一陣狗叫聲驚醒。

這是一樓鄰居家養的一只大金毛,白天就拴在門前的樹上,每當它發現貓時,就會狂吠不止。王曉方慢慢睜開雙眼,夕陽的餘暉透過涼台的玻璃射進來,暖暖的,他心裏罵了一句:「該死的梅菲斯特,你這地獄裏的魔鬼坯子。」他伸了個懶腰,隨手拿起一本《浮士德》,腦海裏卻思考著《公務員筆記》的開頭。當他胡亂翻到「黃昏」一節時,酒勁鬧得他心口窩一陣惡心,他隨手扔掉手中的書,起身去洗手間洗臉,想清醒清醒頭腦,他一邊洗臉一邊思忖道:「你的心為什麼如此沉重?可憐的王曉方,我再也認你不得!」

1、我是處長

「每個人都想上天堂,但是天堂的門不像地獄之門那樣一推就開,我是將地獄之門誤當天堂之門的人。」這是我從今天的報紙上關於一位高官墮落的報道中看到的話。說實在的,這句話讓我很震撼。我時常想,人世間除了天堂之門和地獄之門,是否還有第三道門?如果沒有,人是為什麼而奮鬥?僅僅是為了推開地獄之門嗎?經過一番冥思苦想,我發現在我的生命中,每天必須推開的只有一道門,這就是我的辦公室,也就是東州市政府辦公廳綜合二處這道門,因為我是這個處的處長。每天推開這道門的時候,既是我最躊躇滿志的時候,也是我心靈最虛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