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久了,我的不計較付出,讓同事都對我份外友善,我和同事相處得前所未有的愉快,算是我追求宋翊的一個意外收獲。
白日,我和宋翊在一層樓裏進出,忙碌時,能困在一個辦公室裏長達十四個小時,我們討論計劃的每個細節,分析客戶潛在的需求,預測市場可能出現的風險。晚上,我們在網上說一本書,聊一部電影,分享一首好歌,或者什麼都不聊,各自忙各自的工作,但是都知道對方在網絡的那一頭,只需一聲無聲的問候,他就會出現。
北京城很大,大得讓人常常會在忙碌一天後,有找不到自己的孤獨感。我曾在無數個夜裏,問自己,你的將來是什麼樣子?難道就是這樣周而複始地上班下班嗎?到了時間就結婚生孩子養孩子嗎?難道以後的生活就是這樣了嗎?
前面的道路總彌漫著霧氣,而我總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繁忙的工作讓人疲憊於思考,可偶爾安靜時,總會感到更清醒的迷茫。小時候幻想的長大不是這樣的,如果知道長大後自己只會變成格子間裏的一台工作機器,薪水就是用來供房,估計我永不會盼望長大。
可是現在,我覺得一切都是清楚明朗,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知道我在追尋什麼,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刻,我都能感覺到幸福,都覺得自己全身充滿力量。
Young和我一起吃午飯時,頻頻看我,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是不是我臉上染了什麼東西?」
Young搖頭,「我覺得你變漂亮了。」
我從鼻子裏長出口氣,毫不領情地說:「你現在的級別比我高,不用倒過來拍我馬屁。」
Young不和我一般見識,「我說真的,以前在辦公室裏,你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現在整個人好精神,簡直熠熠生輝。」
我心虛,忙掩飾地說:「那是當然!不用打發票了,自然人就精神了。」
Young哈的一聲笑出來,「別提打發票了,你走之後,陸勵成說一時找不到人,讓Linda暫時接手你的工作,Linda現在還在打發票呢!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老天還是很公平的。」
「Linda應該很生氣吧?」
Young不屑地說:「你怕她什麼?你現在又不歸她管。何況她的能力做到這個位置已是極限。」
Young前幾天剛升職,說話間頗躊躇滿志,我只能微笑而聽。
Young歎了口氣,「你真好命,我們暗地裏都羨慕你可以跟著Alex做,聽說是Alex親自問Elliott要的人,Elliott不想放人,拒絕了Alex,最後是Mike發話,Elliott才不得不放。」
我很驚訝,想問清楚,可因為心中有鬼,我在人前從來不肯談論宋翊,只能敷衍地說:「Elliott也很好呀!你不是說他對下屬很好嗎?跟著他一樣能學很多東西。」
Young審視地打量我,似想看明白我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你倒是真不明白,不明白也好,其實他們的事情,和我們又有什麼關系呢?我看我們也是閑操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管將來誰是老板,總不能把幹活的人開除。」
我埋頭吃飯,可那菜裏竟吃出了幾分惆悵。即使剛開始不明白,現在也明白了,只是沒想到Young也是這樣,她能升職,陸勵成肯定幫她不少,可是……唉!只能借用大姐的口頭禪「人心不古」。利字當先,誰又真能為誰兩肋插刀?
為了爭取××這個壟斷中國重要能源的大客戶,MG算是出盡百寶,每一份計劃書,都由宋翊和陸勵成各做一份,優者錄用。公司裏彌漫著硝煙味,可也蒸騰著無限的熱情和創意。其實,撇開所有的利益糾葛不說,單說工作,這樣的氛圍才是最激發人潛力的環境。從某個角度講,這是一個「亂世出英雄」的時間,只要你有能力,很快就能露出頭角,不需要按部就班地熬年頭。
正當人人都為了追求完美,而挖空心思,耗盡心血時,突然橫生意外。總部召Mike回紐約開會,Mike回來後,臉色鐵青,把陸勵成叫進辦公室,聽說有人聽到Mike操著一口京片子破口大罵,看來老頭是氣急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無人得知,大家能看見的就是陸勵成暫時病休,所有工作由宋翊暫時負責,Linda出任公司的內部審計總負責人,成立了內部審計小組,從紐約總部飛來了兩個審計師協助Linda的工作。Linda每天傳喚不同的人單獨問話,公司裏風聲鶴唳,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象,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更是人人自危,連平時多報了幾十塊計程車費的人都開始暗自後悔。
我心裏模模糊糊地有個輪廓,但是不敢肯定。約大姐出來吃飯,旁敲側擊地向她咨詢,這種情形,最有可能是哪裏出了問題。大姐卻是一聽就明白我想幹什麼,笑笑地說:「蘇蔓,我一個小時的咨詢費是多少,你不是不知道吧?」
我氣結,「你把我賣了,我也出不起,你到底幫是不幫我?」
「你做你的小兵,摻和別人的事情幹什麼?」
「我害怕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審計規則裏背景調查是發現紅色信號的重要方法之一,如果事情再惡化,相關人員的背景都要再做調查,誰知道覆蓋面會有多大,我怕萬一把我揪出來,發現了我造假,我會死得很慘。」
大姐又是想甩我一巴掌的表情,我趕忙給她倒了一杯酒,「我沒指望具體的結論,我只是希望你根據多年的經驗,做一個大致判斷。」
大姐抿了幾口酒後說:「你先說說你的判斷。」
「西方的會計作假審核上一直鼓勵打小報告,因為這才是最有效的方法,不管是引發了美國法律變更的安然醜聞,還是安達信公司的崩潰都是由小報告浮現出冰山一角。MG這樣的公司最怕出亂子,所以內部匿名揭發的制度更是建設的無比全面,我懷疑有人給總部寫匿名信,內容肯定對陸勵成不利,至於有沒有牽涉到Mike,我判斷不出。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弄清楚匿名信裏的內容,如果沒有弄清楚具體內容,隨便出手,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倒會露出馬腳。我們做審計的時候,很常用的一招就是虛張聲勢,其實不見得我們抓住了什麼,但是可以營造聲勢,弄得我們好像已經察覺了什麼,被審計方一旦心虛,常常會自己暴露出真正的問題所在,我覺得Linda目前用的就是這招,她也許的確掌握了些什麼,但這個並不足以釘死陸勵成,所以她在等有人心理防線崩潰,自露馬腳。」
大姐搖動著酒杯,凝視著紅色液體的起起伏伏,眼中很多思緒。我不敢打擾,安靜地等待。安達信倒閉的時候,我還沒畢業,而大姐已經是安達信的經理。世界五大會計事務所轉眼變成了四所,一個數字的簡單變化,卻是很多人人生軌跡的徹底變動,大姐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大姐將剩下的紅酒一口飲盡,「我覺得寫匿名信的人就是Linda。」
「什麼?」
「陸勵成很欣賞Linda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