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一聲輕歎,微垂首盯著桌面上,便不再開口,鬼叔叔又是輕輕搖頭,瞅娘親一眼,才轉身出門而去。
月至正中,娘親仍一動不動端坐著,我閉目默一會兒,輕輕關上窗子,摸黑走到床邊褪下短靴,和衣倒在床上,大睜雙眼,心中再一次思量,「小蠻,你是誰?你的身世到底是什麼,娘親為何會終年躲在這深穀中,又為何禁止你下山,娘親到底怕些什麼?鬼叔叔如果真是將軍,那少主是誰,我們是少主什麼人,鬼叔叔為何甘願隱居十載保護我們……?」
娘親雖常年居於山中,可鬼叔叔卻時常一人下山,無論我怎樣纏他、磨他,如果不是下山采購,他必不會帶我,即使是采購,也並不是次次帶我,他出去多則數月,少則一、兩天,回來後便與娘親細談,雖未刻意避我,但似是也不想讓我知道什麼,總是如今晚一般,說些大宋、契丹和西夏三國之間的事,從未提及與我們三人有切身關系之事。
躺在床上左思右想,除了思緒更加紛亂之外,一無所獲。
「啪」一聲,對面關窗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越發清脆,緊接著傳來娘親細碎的腳步聲,我忙拉起被子鑽進去,閉上雙眼,佯裝睡熟。
開門聲響起,我盡量讓自己的呼吸平順、均勻,過了一瞬,娘親的腳步停在床頭。
她微涼的手撫了撫我的臉,手在我臉孔上停了一瞬,又輕不可聞歎口氣。
我摒住呼吸,心中暗暗難受,我心中清楚娘親想讓我過得開心、自在、溫馨,所以,在她和鬼叔叔面前我也盡可能表現出不諳世事很幸福的樣子,可我真的開心嗎?只有我自己心裏知道,我想過得快樂,什麼事也不想,可是娘親那眉宇間隱蘊的淺愁卻總是不經意間掠入我的腦海,提醒著我,娘親不快樂。娘親不快樂,我又怎能高興得起來呢?
她為我掖了掖被角,輕輕地離去了,我窩在床上卻無一絲睡意,抬手拿起枕邊的面具,細細的摸索起來。
這面具曾一直放於娘親的床頭,我不知它對於娘親來說意味著什麼,但我心底卻異常清楚,它很重要,是除了我之外,娘親最緊張的物件。在我滿十五歲那晚,娘親把它放在我的枕邊,沒有過多解釋,只對我說一句話,「除了娘之外,這是你最寶貴的,切記。」
當時的我,只是迷蒙的點點頭,不知道原因,有心問問為什麼,但一看娘親的表情,當時就咽下了想說的話。
在娘親眼裏,它是除了我之外最珍貴的。娘又要求我,在我心裏,除了娘親之外,它必須是我最寶貴的,但我做不到,它雖夜夜陪我入眠,可終就只是一件東西,在我心底深處,娘親、鬼叔叔才是我最親的人。
其實這也就是普通的面具,通體上下,都是白色,不知外面那層糊了什麼,令它雖經過這麼多年,依然雪白。
這究竟是誰做的,又或者是誰送給娘親的……
摸一陣,我翻身坐起,把額前的碎發向後捋好,戴上面具,下床穿上短靴躡著步子開門向穀外走去。
月色朦朧,夜風拂拂,山澗黑暗處的蟲鳴之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我仰首望著明月,長長的籲出口氣,喃喃對自己輕語:「娘親,我到底是誰?我們為何要隱於這穀中十餘載?」
一遍又一遍,可除了自己的低語聲、附近的蟲鳴聲,整個山穀猶如沉睡了一般再無一絲其他聲音。
我自失地笑笑,自己這是做什麼,不管娘親身份是什麼,也不管鬼叔叔到底是不是什麼將軍,更不用管剛剛聽說的什麼少主是誰,自已總是有娘親疼的。多想無益,只要娘親在我身邊,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主意既定,我在心中暗暗決定:以後不會為了此事煩惱。
放眼四周,山穀被籠罩一層薄霧,看起來猶如覆上一層清紗。我斂了滿腹的愁緒,深深吸口氣,心放松平靜下來,腳下一點,身形向外疾馳而去,反正睡不著,去瞧瞧那群契丹人也好,看他們是不是如三年前那樣,在空地上攏一堆火烤肉喝酒。
我站在樹上,心中暗自後悔,只想著站在樹上會看的清楚,可竟忘了現在的樹已沒有了繁茂的樹葉,哪裏還能遮住我的身形,幸虧只是微明的月色,如果今晚是滿月,月色明朗,我站在這裏,不要說是隱身,只怕是自找暴露。
雖明知待在這裏,不是智者所為,可卻沒有膽量再次下樹,因為幾丈開外的空曠地上,熊熊燃燒的火旁,正有兩個男子打架,不,不是打架,應該是比武。看情形身手不弱,憑我這三角貓的功夫,還是一動不動老實待著,等他們回了身後幾丈開外的帳篷,再下樹回穀才是明智之舉。
既來之則安之。
我慢慢蹲下身子,扶著樹杆坐下來,向比武場中仔細看去。
二 三十餘人圍坐在火堆一圈,這些人後面又齊整有序的坐著黑鴉鴉的人,而正對面,一塊平滑微微凸出地面的巨石上,鋪著一張虎皮制成的厚毯,毯上居中端坐著一個男子,他不同於那二、三十人的穿著,他們身著普通的灰黑羊狐皮袍,而他則穿著黑色的衣衫,滾著棕褐色皮毛的窄黑袖,腰間纏著棕褐色的束帶,此時,他臉露微笑,目光投向場中,他身後站著兩個目無表情的身著普通黑衫的男子。我在心裏暗暗稱奇,這些人太不同於我下山時見到的契丹人。
打量了一陣,目光最終還是被場中兩個比武的男子所吸引,饒有興趣看了會兒,心裏有些許失望,他們只是拆招,慢騰騰的,像鬼叔叔教我功夫時一樣,不像比武,倒像切磋。
心中越發後悔,我慢慢移動身子,調整好姿勢,背靠樹杆,閉上眼,心裏盼望他們馬上結束,然後回穀睡我的大頭覺。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我覺得垂著的雙腿有些麻時,一陣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我咂咂嘴,無奈地小聲歎口氣。睜開眼睛抬頭望望月亮,已到正中,這群人竟還不走。咬牙看過去,場中已無切磋武功之人,眾人圍坐一圈正分食烤肉。
秋意深、寒夜涼。
身子早已無一絲暖意,連胳膊上纏繞的小家夥都完全縮進了我的袖中,再也不願露出腦袋。
我裹裹身上的衣衫,雙手交叉抱於胸前,可是娘親織成的蠶絲衣衫卻是不能擋風的,一陣陣夜風襲來,只覺得身上涼溲溲的,鼻子也越來越癢。我掩住口鼻,忍了半晌,眾人終於吃完,那黑衫男子端起身前的酒碗一飲而盡,待放下後,嘴角依然噙著絲笑,向後揚揚手,他身後左側的黑衫侍從走到場中,揚聲道:「王爺吩咐,各部兵眾散了,首領留下。」
那二十餘人迅速站起,指揮自己身後的眾人退了下去,然後原地坐下。我心中震驚,明日一定要拉鬼叔叔過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