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被迫隨她在「寶嬰堂」流連忘返,她的眼神柔軟地看著一個大概三歲的小男孩兒,她把掛在胸前的一個HELLOKITTY貓在小男孩眼前晃來晃去,小男孩開心地不斷叫著「媽媽要」,然後她就興奮地要求「再叫一聲媽媽,叫了就把這個給你」……一個少婦過來拖走小男孩兒,警惕地說:「小姐,認錯了吧,這是你兒子嗎?」卓敏卻並不覺得尷尬。
我說她最近有點魔障,她說根本不是魔障,而是認識到生活的本質意義。我問她是什麼意義,她大聲說:「做一個完整的女人。」
我無語,我感到有一種東西在她心裏蠢蠢欲動,我要阻止她。
晚上,她從醫院複查後就住在我這裏,等我洗完澡出來時發現她正對著頂燈看一張膠片,我狐疑地看著片子上的奇形怪狀,她笑著招手讓我過去,纖纖的手指對片子比畫著:「醫生說已經兩個月了。你看這裏這個小圓點,小豆豆一樣,這就是嬰兒的胎心,再過一個多月它就會動了……這可是你的孩子。」
我心裏一陣前所未有地悸動,我覺得毛發盡豎虛汗直冒,她還渾然不覺地指給我看,我突然無名暴躁:「我告訴你,這孩子必須打掉!別再對我說什麼生活的意義完整的女人了,別再折磨我!明天,我就陪你去醫院。」
她吃驚地抬起頭看著我,淒婉無助,行將破碎,我依然用強悍的眼神盯著她,企圖逃避著某種心痛,她突然綻開一絲笑容,默默收起膠片,去衛生間刷牙、梳洗……我慢慢地走過去,她一頭長可及腰的黑發瀑布般垂下來,這讓她的身形比任何一個時候更纖弱不堪,她的臉龐越發蒼白,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見。我心中一動,從後面抱住她,鏡子裏,她哭了……我說:「對不起,其實,我只是覺得現在還不適合要孩子。」
「楊一,你這個混蛋!」
她穿上衣服沖出門去,消失在夜闌人靜中。
我沒有去追她。
第57章
第二天,燕莎。我先看到唐顯那輛奔馳,然後看見淺淺,唐顯風度翩翩地親了一下她徑直走進附近的寫字樓,她一個人坐在車裏精細地補妝。
她看見我時,臉上抹過一絲尷尬,但並不驚慌。
「淺淺,太快了吧,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是蘇陽提出和我分手的,因為他愛上了另外的女孩。」
「不可能!蘇陽要是喜歡上別的女孩,我就是除他自己以外第一個知道的。據我所知,他現在的最愛是盤口。」
「他親口告訴我那女孩的名字,然後我才和他分手的。」
「誰?」
「你猜。」
我轉身走出幾步,淺淺突然喊著我的名字從車上跑下來,我很不屑,她盯著我沉默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楊一,你一定要對卓敏好一點,否則你會後悔的。」
唐顯走過來,他面不改色,當著我的面又親了一下淺淺,並誠摯地邀我去機場路附近打高爾夫,我冷冷地說:「對不起,我恐『高』。」
第58章
天空湛藍,藍得讓人心頭緊縮,空氣清冷,刺激得肺葉隱隱作痛,深深吸一口後我感覺快要眩暈,我們踩著一地積雪向醫院大門走去,並不說話,怕一開口就會引發雪崩。沉默,只有雪泥在腳下惹人疼憐地「吱吱」作響,驚呼生命這麼短暫即被碾碎。她突然抓住我的手……
「我不想打掉孩子,打掉孩子,我也死了一半。」
「我們並沒有做好准備,他只是一個過客。」
「但是,他已經像一個刺青刻在我的身體裏了,我忘不了。」
……
我扶著她穿過醫院那條悠長晦澀的走廊黯然神傷,消毒水的味道燒灼著鼻黏膜,肮髒的暖氣片嘶嘶作響,我似乎感覺兩旁長椅上的人們都看著我們,眼神異樣……我很尷尬,但保持著面無表情堅定前行;我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感覺到她的手像石頭一樣慢慢變冷……齊帥和燕子在手術室門口等著我們,燕子拿一件軍大衣給她披上,說裏邊冷免得手術後感冒。
她躺在手術推車上像一根淒楚的青藤,眼神破碎,突然伸出手來:「楊一,能不能把手給我,別讓我一個人,我好怕!」
我握住她的手,感覺像握住一把刺骨的冰棱,她力大驚人,尖尖的指甲把我的掌心掐得流血。「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不想進去……」她喃喃地,車被緩緩向前推著,她拼命抓住我的手不放。我痛心疾首地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內心最深處那塊隱秘柔軟的地方被針刺痛。她只不過是春天的一個過客,無意中停下來卻陪我受盡折磨,有一刻我甚至動搖了,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也許我和她是一對合適的父母,我和她就這樣過著簡單快樂的日子,而不會像我的父母……但我說出口的卻是:「進去吧,別怕,我在外面等著你。」
我奮力把手抽出來,才發現她已是淚流滿面。燕子也哭了,把自己的手遞給她,她救命稻草般抓住燕子的手,不斷叫著「楊一,我怕」,然後被推進那道貼著「肅靜」的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