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裸體工資

肖仁福 作品,第18頁 / 共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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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龔衛民的眼睛早盯著何鐵夫的同學童學軍。何鐵夫說,預算處長權是有權,可權把子究竟握在廳長手裏,就好像你局裏的預算股長,還不處處都得聽你的?龔衛民說,話雖如此,可有了您那做預算處長的同學指引,我們就有把握把廳長的工作做通了。

接著龔衛民把自己的計劃給何鐵夫說了一下,何鐵夫說,看來如今也只能這麼辦了。

事情敲定後,龔衛民正要走開,何鐵夫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他道,衛民,政府辦於小麗的丈夫是不是在你局裏工作?龔衛民說,是呀,在監督股當股長。何鐵夫說,於小麗找過你沒有?龔衛民笑道,找過,怎麼沒找過?我知道她遲早還會來找您何縣長的。何鐵夫說,那你怎麼答複她?龔衛民說,她的意思,想讓我把預算股長的位置騰出來給他丈夫,您想她丈夫一不會寫,二不會算,放監督股閑著,無礙大局,弄到預算股來,不是要壞我的大事嗎?

聽龔衛民這麼一說,何鐵夫相反不好說什麼了,說,也沒什麼,我隨便問問而已。

轉眼就到了深秋時節。何鐵夫和龔衛民連續上省城跑了幾趟,通過何鐵夫那位在預算處做處長的同學童學軍,跟財政廳蔡廳長取得了聯系。在他們的一再懇求下,蔡廳長終於答應1月下旬到通化縣來視察工作。

回到縣裏,何鐵夫先向羅書記和鐘大鳴作了匯報,然後跟龔衛民上了離縣城十公裏遠的紫竹公園。紫竹公園不但山清水秀,還有一處宜人的溫泉,是一個絕好的休閑去處。何鐵夫交代公園經理,立即在公園賓館裏選一個位置好又僻靜的單人套間,按廣東的最新格局進行裝修,會客廳的布局,大臥室裏的設施弄最高檔的,還要把山上的溫泉接到衛生間的大浴缸裏。至於裝修經費,公園不用操心,財政隨即會撥過來。

該安排的安排了,該布置的布置了,何鐵夫的心才閑下來。又想起利濟門上的棋攤,已經好久沒到那裏去過癮了,這天傍晚,何鐵夫又獨自出了武裝部的門,往資水河方向走去。

還沒走到利濟門,不想跟一個人遇上了。這人就是那次組織離退休工人,給吳鳳來家裏送花圈的造紙廠退了休的楊老廠長。楊老廠長其實並不要找何鐵夫,他是沒事在街上隨便走走,與何鐵夫不期而遇的。本來楊老廠長已經把那次何鐵夫許的願忘到了腦後,這一下看到何鐵夫,又想了起來。他拉著何鐵夫的雙手使勁搖著,一邊說,何縣長好久沒看到您了,我正要找您哪。何鐵夫只得說,楊老廠長,您老有何指教?

楊老廠長臉上就洇上了一股憤慨,他放開嗓門嚷道,吳鳳來這狗娘養的,又扣了我們幾個月的福利,而且他鬼影子都找不到,我們沒法子,只好到政府去靜坐了。

聞言,何鐵夫出了一身冷汗,忙說,楊老廠長,您就幫我多做點工作,要大家不要去政府靜坐。我今晚就找吳鳳來,你們的問題一定會得到解決的。楊老廠長說,我們都是看您何縣長的份上,沒找政府,要不然早就行動了。何鐵夫抱拳給楊老廠長作揖,口裏說,我代表縣委縣政府感謝您老了!

打發走楊老廠長後,何鐵夫罵了一句,狗日的吳鳳來,你到底是怎麼搞的嘛,難道硬要讓人家把花圈擺到進你屋裏才甘心?也沒了去看棋的情緒,何鐵夫車轉身,抬步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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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招待所,剛打開門,電話就響了。拿起話筒,電話裏就喂了一聲。何鐵夫的心頭猛地跳了一下。他還從沒在電話裏聽到過這個聲音,但一聽就聽出來了,好像他等這個聲音已經等了許久了。何鐵夫說,舒青,是你嗎?左舒青說,是我,我還沒說話,你就聽出來了?何鐵夫說,別的女人給我打一百遍電話,我也許都聽不出,可是你不同,你一次電話都沒給我打,我都聽得出來。

左舒青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想找你有點事。何鐵夫說,是現在?左舒青說,現在你有空嗎?何鐵夫說,有空,你到我這兒來,還是我去你那裏?左舒青又沉吟了片刻,才說,到你那裏去不好,你一個人住在招待所裏,還是別往你那裏跑。

何鐵夫想,她總是這樣處處為人著想。就說,你還和以前一個樣。左舒青說,到我這裏來一下吧,我小孩在家裏。

何鐵夫就去了一中。

左舒青住在教室旁邊的耳房裏。何鐵夫推開虛掩的房門時,她正在燈下看作業。見了何鐵夫,左舒青就放下作業,給他搬凳子,倒茶水。

這當兒,何鐵夫把房子打量了一下。這是連在一起的兩間屋子,裏間做臥室,外間做客廳,還在牆外拼了一個小廚房。在全縣的學校中,一中待遇是最好的,誰知左舒青這樣的一級教師還住在這樣的地方。好在左舒青收拾得很幹淨,給人的感覺挺舒適的。何鐵夫就說,你要上課,又要帶孩子,家裏還弄得這麼整潔,真不容易。左舒青說,也沒什麼,習慣了。何鐵夫說,孩子呢?左舒青說,在裏面睡了。何鐵夫又問,孩子的父親不在家裏?左舒青說,我們早分手了。

何鐵夫有些吃驚,說,怎麼從沒聽你說過呢?左舒青笑笑說,我跟你又沒見過幾次面,哪有機會向你匯報?何鐵夫說,是呀,如今我忙你忙大家忙,卻不知到底在忙些什麼,連許多必要的交往都顧不上了。左舒青說,你忙是忙仕途,做了縣長做市長,前程遠大,我們這些窮教書的,再忙也忙不出個出息來。何鐵夫說,你別挖苦我了,還什麼市長,這麼個小小的副縣長就夠我受的了,真是誤入歧途啊。

誤入歧途還不至於吧?左舒青說,不過如今企業倒閉,工人下崗,稅收征不上,吃皇糧的人則越來越多,你這父母官也不是那麼好做的,條條蛇咬人哪。

左舒青這兩句話本來也平常,可何鐵夫聽來卻入耳得很,心想,這舒青還像當年那樣理解人,不免對她心存感激。又聊了些別的,何鐵夫問左舒青,那個時候你的詩寫得多漂亮,現在還寫嗎?問過,自覺問得滑稽,如今什麼年代了,還有人寫詩?便自哂了。

左舒青也笑了,說,你還記得那個年代,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說完,臉上竟有些愀然。

何鐵夫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覺得不早了,就說,只顧跟你閑聊,都忘了問你什麼事。左舒青說,也沒什麼,主要是想跟你見見面。一邊打開抽屜,從裏面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何鐵夫,說,這是校長放我這裏的。不知他從哪裏知道我是你的同學,硬要我遞這個報告。放我這裏兩個月了,校長追問了幾次。我總猶豫著,不知要不要找你,直到今天晚上才終於鼓足勇氣,給你打了個電話。

何鐵夫打開信封,裏面是一個要錢的報告。便說,如今財政連工資都難保證,給單位追加經費的可能性不是太大。左舒青趕忙說,我也知道財政確實困難,解決不了也沒什麼,我事先就在校長面前說了的,只試一試,不一定就能解決問題。何鐵夫說,當然,有機會的時候,我會盡力而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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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鐵夫要走時,左舒青也關上房門,執意要送他一段。學子們已熄燈就寢,校園裏一片寧靜。時至暮秋,天上的月亮很明朗,很豪放,給樹蔭濃密的校園小路播下斑剝的光影。兩人忽然不吱聲了,陷入沉默。似已回到十多年前那所中學的校園,也是這樣的月夜,也是這樣的校園小路,何鐵夫和左舒青為討論他們新寫的詩,徘徊複徘徊,多麼投入,多麼癡情。

一股柔情在何鐵夫心頭升起,他偏了偏腦殼,望望左舒青,發現她也低著頭,似在想著什麼?想著什麼?何鐵夫不用問也知道。他真想伸出雙臂,將左舒青那有些單薄的肩膀輕輕攬過來,攬進懷抱。

這麼默默無語,來到校園門口的路燈下。何鐵夫站住了,說,你回去吧,外面的露水很重。一直低著頭的左舒青這時才抬起來,依然無語地望何鐵夫一眼。

何鐵夫就看見,左舒青的眼睛裏閃著淚光。


這段時間,何鐵夫和龔衛民的工作重心,幾乎就是紫竹公園那個豪華套間的裝修了。隔不了三五天,兩人就要上公園去看一次進度,直到完全按他們事先布置的規格裝修得差不多,才放下一顆心來。

同時一個星期要給財政廳童處長打兩個電話,生怕蔡廳長改變主意,不到通化縣來了。

1月底到了,童處長終於在電話裏告訴何鐵夫,蔡廳長下周星期一來通化。何鐵夫立即叫上龔衛民,去向羅書記和鐘副書記匯報。兩位都表示,一定要按最高規格接待蔡廳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