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孫大文傳過來的應急方案,你也看一下,之前談好的條件有些改變,我們的數據庫也要改。"
原來是工作。蘇小魚立刻進入狀態,接過電腦排公式,埋頭跟那些數字作戰。
飛行時間並不長,想到孫大文心急火燎的聲音,唯恐下飛機之後就再也沒時間修改這些東西了,蘇小魚做得很用心,連空中小姐送上來的餐飲都沒顧上。
身邊的男人一直都沒出聲,陳蘇雷今天沉默的時候太多,她漸漸習慣了,一徑低頭跟電腦較勁,努力不受他的影響。
但是進行到關鍵部分的時候不得不征詢他的意見,蘇小魚歎了口氣停下手指,一轉頭正對上他的眼睛,沉默地看著她。
那麼久了,她仍在這雙漩渦般的眼睛前失措,已經張開的嘴突然失聲。他可能會錯意了,目光忽然一軟,手指動了動,並沒有做任何動作,只是很輕地說了一句:"別怕,對不起。"
她並不害怕,就算是一條魚,也有動物的本能告訴自己是否會受到傷害。他對她一直都很好,是她沒用。
只是心裏突然難過起來,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不想讓他看到這樣矛盾的自己,蘇小魚很快低下了頭。
飛機平穩降落在S市的寶安機場,六點從上海起飛的航班,到達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孫大文在出口處焦急地等著,看到他們後一臉激動。
來接機的是一輛印著廠名的面包車,司機就等在車上,所有人上車之後就加速駛上開往D市的高速公路。
蘇小魚不是第一次來S市,行駛在高速上的時候並未覺得窗外的景色有何不同,一樣的高樓林立,夜色裏暗影重重。孫大文上車以後就開始講述廠裏發生的緊急情況,最後面有難色地開口:"陳先生,工廠門口白天就被幾家供貨商堵上了,廠長他們都沒法出去,我怕明天會更糟糕,能不能今晚我們就去廠裏跑一趟……"
陳蘇雷沉吟,然後抬眼看蘇小魚。
沒等他開口,蘇小魚的眼睛就張大了,"我得去啊,我不去那些賬目誰核對?"
吳師傅欲言又止,陳蘇雷的目光在蘇小魚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又轉頭與孫大文繼續之前的話題,沒有再堅持。
最後還是都去了,工廠在D市市郊,司機開得不慢,但仍花了一個多小時。轉入通往工廠區的大道之後,看到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大部分人還穿著工裝,立在路邊或站或蹲,麻木地簇擁在一起。
已經將近十點,路邊所有的商店都是關著的。這條大道上平時通行的多是巨大的貨車,路燈間隔稀疏,那些人的臉在陰影與偶爾閃爍的煙蒂微光中時明時滅,讓人有一種騷動不安的感覺。
蘇小魚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漸漸有些緊張,不自覺地眼光退縮。
孫大文的表情也很難看,開口解釋的時候有些艱難。
"這些都是附近幾家廠的員工,好幾個月沒拿到工資了。有幾個香港、台灣來的老板一夜之間跑了,找不到人要錢,有些工人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所以就……"
光是這麼聽著也覺得心驚,蘇小魚愣住。
陳蘇雷皺眉:"孫先生,到眾合還有多久?"
"就在前面了,我們廠那兒應該還好吧……"孫大文坐在副駕駛座上說話,眼望前方,聲音裏都是不確定。
"小魚,你過來。"車廂裏沒開燈,很暗,蘇小魚耳邊突然傳來自家老板的聲音,然後是黑暗中伸過來的一只手。
七人座的面包車,她原本獨自坐在中間,這時突然被蘇雷牽住手。他的手指很涼,但指間有力,一轉眼她便坐到了前排,就在他身邊。
"蘇雷……"窗外的景象所帶來的驚惶被另一種洶湧襲來的複雜感覺所替代,鼻端充斥著他身上的熟悉味道。蘇小魚不爭氣,雙頰慢慢地熱了,只覺得燙。
他卻沒有看她,眼睛望著窗外,也沒有放開手。蘇小魚順著他的眼光往窗外望去,窗外沒有燈火,濃濃夜色中黑壓壓的一片,漸漸地看清了黑暗中竟然全是人,不知有多少。突然有叫聲,開始只是零星地在耳邊掠過,慢慢地嘈雜聲匯集在一起,筆直傳到他們這邊來了。
車子急刹,所有人都往前猛沖了一下,蘇小魚沒有心理准備,差點兒從座位上滾出去。幸好蘇雷的手握得緊,一把將她拉回身邊,又把她的頭按下去,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完全是護著孩子的手勢。
眼前一片漆黑,蘇小魚被動地趴在他的腿上,鼻子陷在溫暖的織物面料中,視覺受阻,聽覺卻更加靈敏,耳邊傳來司機驚恐的廣東話,"孫先生,孫先生,他們是沖我們來的,怎麼辦?"
嘈雜聲排山倒海,陳蘇雷的聲音在這一團混亂中仍是很鎮定,"調頭,現在就往回開。"
司機已經傻了,呆呆地不知如何反應。吳師傅一秒都沒耽誤,聲音已經出現在駕駛座邊,"讓開,我來開!"
自己現在的姿勢太曖昧了,蘇小魚怕得要死之餘仍舊掙紮著想抬頭,但是男人的手堅定有力,按在她的後腦勺上,怎麼都動不了。可能是察覺到她的掙紮,他百忙當中還動了動手指,安撫地順了順她的頭發。
完了,不該動情的時候,她居然鼻酸眼脹。拜托,別了,再這麼下去,她遲早要全面崩潰,在這樣時不時的溫柔之下,她被馴成了一條服服帖帖的米飯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