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閃電中與另一個陌生女人赤裸相交,看到她之後居然並不詫異,還露出笑來,伸手邀她過去,仿佛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
而她每次都如同被巨石擊中,心髒急劇墜落,就算在夢中也難過得無法忍受。這樣的噩夢循環往複,入睡對她如同是一種酷刑。她寧願通宵坐在電腦前修改策劃案,也不想碰上床睡覺,熬不過去她就吃安眠藥,只當自己是昏厥過去了,至少不會半夜被自己的噩夢嚇醒。
雖然是假期前的最後一天,但經理大人仍抓緊時間開了一個冗長的總結會議。散會之後大家一起吃飯,喝酒唱歌加抱怨上司,一直鬧到很晚才作鳥獸散。
回家之後,等待何小君的是一室冷清,爸爸媽媽已經去外地親戚家了。她檢查手機,最後一條訊息是啟華工作組負責人發來的,祝她節日愉快,這幾天好好休息。她長出了一口氣,上床前最後一個動作是去抓安眠藥瓶,開始她大睡三天三夜的第一站。
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何小君第二天坐在凱越後座上,聽著美美興奮地指點窗外一片片掠過的農家水田時,深切地體會到了這個道理。
夢想中的大睡三天三夜泡湯,何小君最後還是去了西山。被美美拉上車的時候,她根本還沒睡醒,原因就是昨晚睡前吃的那粒安眠藥。還以為這次終於可以睡到藥效消失自然醒,沒想到美美一行人先斬後奏,清早就直奔她家,她被拖起來的時候嘴裏還嘟噥著可不可以不去,卻被美美好一頓拍。
「不行,我就盼著去吃新鮮楊梅呢,你敢不去試試看?朋友都沒得做。」
上車的時候,何小君仍有些雲裏霧裏,差點跌進車廂裏。肩膀一暖,有人扶了她一把,回頭就看到陳啟中,穿著件白色T恤,非常清爽,晨曦裏仿佛有光。
因為早,路上並不堵,陳啟中開車很穩,何小君坐到後來又睡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她身上蓋著別人的外套,不用開口問她也知道這是誰的東西,熟悉的被陽光曬透的味道,除了陳啟中還有誰?張開眼,她看見坐在身邊的美美正對她笑。何小君也笑了一下,心裏知道美美是為了她好,只是一個人再怎麼真心對另一個人好,總帶著些自以為是的成分,也不來問問她是不是真的需要。
5月的風從微微開啟的天窗裏吹進來,仰頭可以看到一角天空。她未出上海便睡著了,合眼之前最後的記憶是灰蒙蒙的天空,醒來竟看到一片湛藍,頓覺心曠神怡。車窗外是深淺不一的綠色,忽然掠過大片水光,美美驚叫:「蔡軍,快看太湖!」
何小君從未見過太湖,立刻也直起身子往外看。駕駛座上卻傳來陳啟中的聲音,帶著點笑,只說了一句:「還沒到,太湖哪有這麼小。」
4
太湖哪有那麼小。
真正的太湖出現在何小君面前時,她才明白了陳啟中話裏的意思。
車道漸漸開闊,雪白的跨湖大橋在眼前平展延伸。橋上並沒有許多車,兩側煙波浩渺,與之前所看到的水域相比,果然是皓月與螢光,天差地別的兩回事。
大橋並不一氣呵成,中間竟然還有一個小島,孤零零落在湖中央,高處是一間灰白色的宅子。車窗已全落,耳邊獵獵有風聲,白色的水鳥飛掠而過,湖面浪花翻滾,那棟宅子獨自立在這萬頃青碧之中,落地窗沒有掩緊,依稀看見白色窗簾被風吹起,也不知是什麼樣的人住在那裏面。
車開出老遠,何小君還在望那棟房子,蔡軍正跟陳啟中聊天,正說到這座橋。陳啟中說他小時候離開西山都要坐輪渡,那時候想能有座橋就好了,前幾年終於造好了,交通便利許多。
何小君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個島呢?也是造橋的時候一起造出來的?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正趴在車窗邊看外面,跟他說話的時候側著頭,風大,吹起她的頭發,散落在她臉上。她伸手去掩,掩不住就索性兩只手都伸上來捧住腦袋再看他,他這一眼看過,再說話時眼裏就忽然有了笑意,很耐心地解釋。
不是,原來就有了,我小時候上去過。那時沒有這棟房子,橋造起來以後才蓋起來的。
是誰住在裏面?何小君好奇,杜美美也湊過來:是啊,一定超有錢,太帥了。
蔡軍不滿意了:這算什麼,我媽老家那兒蓋這麼大一個宅子才十多萬。你又沒見過人家,怎麼就知道帥了?
我說人家的別墅帥,太湖當中嘛,就那麼一個小島,就那麼一棟房子。你家那兒別的不多就是地多,蓋個宅子算什麼?起個莊園都沒關系,對哦?杜美美說的時候笑嘻嘻,還伸手推了推前座男友的肩膀。蔡軍笑出聲來,也回了一句:那是,蓋個豬圈都抵得了上海的兩室一廳。
別猜了,那是鎮政府建的收費辦公室。鎮長讓人照著國外雜志建的,不錯吧?咱西山人民模仿能力怎麼樣?陳啟中在大家的期待中給出正確答案,說話的時候眼睛看前方,仔細看才發現那裏面都是笑。
這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何小君原先滿腦子的幻想,這時就如同小時候飄在頭頂上的巨大氣球,在她手指還沒碰到的那一瞬間突然自爆那樣,驚嚇之後全是好笑。
美美也笑得直拍前座椅背:收費站造得跟美廬似的,太山寨了,山寨經典。
車已經駛過大橋,何小君在轉彎前的最後一秒,再次回望一眼那棟湖中別墅。之前所有的感歎都化作莞爾,翹起的嘴角怎麼都落不下來。
陳啟中熟練地將車駛過小鎮,進山路,上斜坡,最後停在一棟灰色老宅子邊。下車的時候他給大家介紹:這是我爺爺奶奶家的老房子,老人家都沒了,現在是我侄子一家住著,進來吧。
果然是老房子,古老的木門虛掩著。車門還沒合上,裏面就有孩子跑了出來,看到陳啟中一聲尖叫,老遠就撲了上來,極親熱地叫了一聲:叔公你來啦,我們等你好久。
是個男孩,光頭,渾身曬得黑裏透紅,亮亮的一雙眼,笑起來眯成兩條縫。他跑得太快了,何小君都來不及看清他是怎麼跳到陳啟中身上的。
門裏又有人跟出來,是一對四十左右的夫妻,都是一臉樸實的樣子。他們上來就很是歡喜地招呼陳啟中:叔,你來啦。路上辛苦吧,先進來吃飯,灶上飯都熱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