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老陳是個膚色黝黑的中年漢子,平素沉默寡言,這時渾身都是搏鬥過的痕跡,但半點狼狽相都沒有,居然也對著她笑了一下。
警察與媒體記者趕來的時候袁景瑞已經走了,留下知微與老陳面對那一大群人,解釋情況的只有知微,老陳一直沉默地立在車邊,想當然地一言不發。
襲擊者們都已經被帶上車,知微說得很簡單,但仍是有人在旁邊感歎了一聲,是個女記者,舉著的錄音筆幾乎要湊到知微的鼻尖。
「那袁先生豈不是受驚了。」
知微保持著一個克制有禮的表情沒答,眼前出現的卻是那個男人鬥毆之後抹過油一般發亮的眼睛——那是一個無比痛快的表情吧?受驚?她覺得受驚的應該是那些歹徒才對。
後來知微還是從自己夜大同學齊丹丹那裏聽說了一些傳聞,說是傳聞,也是早已經喧囂塵上的舊聞了,據說袁景瑞少時出身街頭,有今時今日的身家地位全靠他的前妻,而他的前妻,成方曾經的女主人,在他們新婚之後的第三天,也是這棟大樓落成的前夕,電梯失事意外墜亡。
也有人說,這是蓄意謀殺,不過是沒有證據而已,袁景瑞在商場上的出手狠辣是出了名的,程慧梅這個掛名董事長早就成了他的絆腳石,捱到終於有了名正言順得到公司的機會,他便立刻下手,一天都沒有多等。
這些話董知微在成方裏是絕對聽不到的,所有關於袁景瑞的背景與過去在成方都像是禁忌,從來都沒有人公開地提起與談論,而私下裏,因為整日跟著袁景瑞,知微還沒有機會與同事們將感情培養到能夠旁聽他們談論老板的地步。
齊丹丹在浙商企業家協會工作,平時最喜歡搜集那些浙商圈子裏的八卦新聞,聽知微提起袁景瑞,立刻來了精神,一股腦地將她所有所知的說了出來,邊說邊兩眼放光,「原來你做了袁景瑞的私人秘書,有機會多拍些照片。」
「拍他的照片做什麼?」知微莫名。
「當然是用來全方位看帥哥啊!」齊丹丹瞪了她一眼,「你在成方待傻了吧,出來多看看真實世界,到處是雄性恐龍,袁景瑞那樣有財又有貌的極品哪裏去找?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董知微不覺得自己是有福的,她坐在喋喋不休的齊丹丹面前,背後一陣一陣的發麻,因為那些關於袁景瑞那段隱諱頗深的過去的零星句子,都讓她覺得是帶著血腥氣的,他讓她覺得恐懼。
這晚知微怎樣都無法入睡,在床上輾轉著,閉上眼睛就能看到血淋淋的,面目模糊的女人的畫面,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眯了一會兒。
六點剛過她便被鬧鐘吵醒,晨光慘淡如霧透過窗打在她臉上,她掙紮著起床,洗漱的時候抬頭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總覺得臉上的顏色都是陰慘慘的。之後再回去上班,走過電梯井時都不敢多停留。
後來審訊結果出來了,那幾個人是招標不成的建築公司老板派來的,說是要給袁景瑞一點苦頭吃吃,有媒體花整版報道,袁景瑞也看到了新聞,看過之後就笑了一下,隨手將那張報紙擱在了一邊。
倒是知微把它收了起來,因為上面有她的照片,站在雜亂背景中,雖然力持鎮定,但眼裏全是狼狽。
電話又響,這次是公司內線,九點已過,整個大樓如同被施了魔法的宮殿,突然地蘇醒了過來。
知微放下電話之後起身倒水,走過辦公桌的同時拿起那一疊剛剛整理好的文件,走到自動門前象征性地敲了兩下。
進門之後知微先把那杯白水放在那張黑色的大桌上,這才將文件一份份攤開,讓袁景瑞過目。
秘書不是一件輕松的工作,尤其她做的還是袁景瑞的秘書。成方集團如今跨行跨業,每天光簽字都要用掉她老板數個小時的時間,厚厚一疊文件夾,打開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各種語言,老板大人有時候簽得不愉快,還要抬起頭來看她兩眼,慣常地微微眯著眼,意思是這樣的東西也要放到他面前?
她一開始的時候不太明白,還問他,「如果眼睛不舒服,去看醫生比較好。」
說出去之後被人笑得拍地如山響。
其實知微話一出口就後悔自己的唐突,但又沒忍住。
因為自己媽媽的關系,知微對所有關於眼睛的異狀特別在意,如果袁景瑞眯的不是眼睛,可能他鼻梁歪斜她都不會問一聲。
午間休息,袁景瑞獨自到大廈頂樓遊泳,他一向是個喜歡運動的男人,水花拍濺的聲音在大而空曠的空間裏傳出很遠,老陳叉著手立在旁邊,慣常的沉默。
因為安靜,玻璃門滑開的聲音就顯得突兀,走進來的是一身套裝的董知微,算好他觸壁的時間在泳道前蹲下說話。
「袁先生,這份是急件,需要您過目。」
他將雙肘放在泳池邊上,並沒有從水裏撐起身子,就這樣就著她手中打開的文件夾看了一眼。
兩個人離得近了,泳池裏的男人並沒有帶著防水眼鏡,眉睫上全是水,知微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他就抬起眼來,濕漉漉的一雙黑色的眼睛。
她立刻開口,「對不起,我只是怕弄濕文件。」
聽得他一愣,然後就笑了,「那我上來吧。」說著便雙手一撐跳了上來。
毛巾就在泳池邊的躺椅上,他走過去拿起來擦幹身體,董知微就立在一邊,側著臉雙目平視,好像在眺望玻璃幕牆外的城市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