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想過。」
程少臣似乎被她噎了一下,沉默了很久,終於又開口,語氣是他對付客戶時慣常的淡淡悠悠,聽不出任何情緒:「沈安若,其實我很想知道,像你這樣的女子,跟我不清不白地在一起,到底是想求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呢?」
他用這種危險語氣說話時,沈安若總會異常的警惕:「我也沒完全想好。也許是等你甩了我以後,付我一筆大方的分手費,好作為我的嫁妝?」她朝他嫣然一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柔媚。
沈安若本以為他會惱,結果程少臣卻淺淺地笑起來,似乎心情又好了:「那你嫁給我不是更實惠?我的全部都是你的。就算有一天我們真的要分開,你不覺得離婚所得會更豐厚嗎?」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那你是否可以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見沈安若面無表情,又補充,「或者你認為我的求婚不夠正式或者不夠誠意?你也喜歡鮮花鑽石那一套嗎?」
「不,我只是覺得你頭腦不清,思維混亂,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其實她真的沒有太在意他的求婚,只當成一個笑話,過了幾天就忘了。也許沒有真的忘記,但她盡量地不去在意。
很小的時候,小夥伴們一起背著大人偷偷去山上捉蚱蜢,隔壁家的黃亮亮為了救她而摔破額頭。她自己也摔傷,仍在診所裏抱著他大哭,一直說「如果你將來因為變醜娶不到老婆,我願意嫁給你」,全然忘記幾天前她剛把黃亮亮列為比蟑螂更討厭的人類之一,這事一直成為大人們的笑談,使她直到如今回娘家時見到黃亮亮都想繞道走。
大學畢業前,實習歸來的賀秋雁得了一場重感冒,那時她的舍友們都沒返校,於是沈安若住到她們宿舍照顧她。見她來時,賀秋雁說:「幸好是你。知道不?一上午我躺在床上,連倒水的力氣都沒有,於是心中下了一個決定,如果此刻有哪個男生給我一丁點的溫暖,我要以身相許作為報答……如果他已經有了女友,我也要把他搶過來。」
瞧,人在身心脆弱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沖動事,但總要有人保持清醒,不要一起犯糊塗。
後來程少臣沒再提結婚的事,但他們依然常常不清不白地混在一起,同吃同睡。有時周末他也看文件看到很晚,她就捧一本小說縮在書房的另一張軟椅上,一直看到打盹,迷迷糊糊不知何時睡去,最後被他抱回床上去。偶爾他也陪她看半截兒又雷又白的愛情文藝片,很謹慎地不發表意見,只是鬼鬼地笑。
沈安若覺得如今這種狀態若能一直停留下去其實也不錯,所以她在心裏拒絕任何的改變,她深知連蝴蝶翅膀輕輕扇動這樣的微小改變都能引發暴風雨,何況這種質變的事情。不過她又明白的知道,靜止總是相對的,運動才是永續的,什麼東西也終究會變質。
那天她又第N次看《傲慢與偏見》,BBC電視台1980年的版本,拍得一板一眼,十分忠於原著,她覺得這是目前改編得最好的一部,但在論壇上每每爭不過95BBC版的推崇者,只好寂寞地獨自享受。可惜連中文字幕都沒有,她英文聽力從不是強項,看得勉強。
一直都覺得,伊麗莎白的遭遇是巧合式的童話,夏洛蒂的才是現實。所有人都同情她,可殊不知,她自己所選擇的全然在預料之中的人生,又怎麼會不幸福?
屏幕上演到柯林斯先生正在向伊麗莎白求婚,遭拒,還興高采烈地說:「我知道,但凡淑女第一次被人求婚,就算心裏再願意,也是要拒絕的,有時還會拒絕個兩三次。」
程少臣正躺在沙發上假寐,拿她的腿當枕頭,突然就悶笑了一聲。沈安若低頭,見他正神色詭異地盯著自己瞧。她被瞧得全身不自在,將視線飄開,仍感到被注視,於是扯過靠墊使勁捂住他的頭。程少臣也不反抗,等她手勁松了就把墊子扔到一邊去,繼續閉目養神。再後來,達西求婚也被拒,伊麗莎白堅定無比地說:「就算全世界只剩你一個男人,我也不打算嫁給你。」這一位達西先生冷峻削瘦極有貴族氣質,沈安若正替帥哥心痛著,突聽程少臣幽怨地問:「沈安若,若全世界只剩我一個男人,你應該會嫁給我吧。」
她被他的聲音磣得直起雞皮,趕緊說:「會,應該會。」
大概程少臣覺得這個回答很令人滿意,拖過靠墊抱在懷裏,安靜地繼續睡。
沈安若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咦,程少臣,你英文好像不錯啊,起來起來,不介意幫我翻譯一份材料吧。」那是比她英文更破得多的賀秋雁扔給她的作業題。
程少臣出差兩周多才回來,周末裏他們倆又混作堆。
沈安若是被陽光照到眼皮上才醒的。她翻了個身,拖過被子蒙住頭,趴在床上枕著胳膊繼續睡,但全身酸痛,四肢無力,轉來輾去調整著睡姿,再也睡不著。突然有東西硌著她的臉,找了半天才發現原來右手無名指上不知何時被戴上一枚戒指。窗簾被半打開,陽光正照過來,那反射的強光晃得她睜不開眼。
沈安若從被子裏爬起來,揉了揉眼睛。饒是她對鑽石很不感興趣,也小小地吸口氣,真是夠大顆,鑲在造型奇特的底座上,又輔了無數碎鑽,很雅致,也夠變態。坐起來後她才發現床頭堆了粉色玫瑰,巨大的一捧,全是未開的花苞,層層疊疊不透縫隙。
沈安若本來就坐在床的最邊緣,一受驚就幾乎要掉下去,結果被人抱住,薄被卻滑落到地上了。程少臣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鑽石、玫瑰都有了,還缺什麼呢?」她手忙腳亂地推開他,抓起被子重新把自己裹起來,才強作鎮定地瞪向程少臣。
他一向起得比她晚許多,結果今日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副隨時都可以出門的樣子,並且笑得很是愜意。他捧了玫瑰重新放到她面前,又從被子裏把她戴了戒指的那只手抽出來,仔細地打量幾眼:「尺寸合適吧,看來我的目力還真是准。」
「我覺得戴著它不出一個月我的手指就能得關節炎。」
「重一點才能體現誠意啊。你不妨當墜子戴,一會兒我們再出去買一枚輕巧一點的好了。」
她簡直無言以對。
「那麼,沈安若小姐,我現在很正式地……」某人深抿著酒窩嚴肅地說。其實沈安若疑心他已經快暗笑出內傷了。
「程先生,你不覺得為了體現你的正式,你至少該先讓我穿上衣服去洗臉刷牙?」她很不給面子地將他還沒說完的話給打斷了。
「我只是覺得,你現在這樣子應該比較沒有戒備心,我的成功概率會大些。」程少臣無辜至極申辯,從床邊站起來,四下裏望了望。
「程少臣,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