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微微聽到從麗莎嘴裏說的「賤」字,差點沒被自己的唾沫噎死。她連著咽了好幾口唾沫,依然覺得嗓子發幹。「賤」字原來可以這樣理解!在她的教育中,「賤」是指麗莎這樣的女人,明知道人家有老婆,明知道人家是跟自己玩玩,還上趕著樂意著,這叫「賤」。「賤」就是很便宜很廉價很容易得到的意思。現在,她才知道,敢情——真正賤的是「賢妻良母」,是無條件為自己丈夫付出一切的女人!不僅是無條件,而且還得是倒貼。她們不要男人一針一線,不動夫家一草一木,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吃的是草,擠的是奶,全心全意為丈夫孩子服務,這叫「賤」!
麗莎跟唐微微說,她少女時代的夢想是做「色情間諜」——那職業多好!可以堂而皇之地跟男人睡覺,而且凡是色情間諜所要拿下的男人,肯定都是VIP級別的。她生來就喜歡挑戰刺激,喜歡跟有權勢腦子聰明的男人鬥智鬥勇,她喜歡赤手空拳從那些最精明強幹的男人手裏拿到她所需要的東西。她認為這是一件非常過癮且有成就感的事情。
唐微微就是在麗莎說了這個夢想之後,有點喜歡這個姑娘。呵呵,她也有不可告人的夢想。在她的夢想中,她希望自己是黑社會老大的「馬子」,緊身無肩帶黑背心,又窄又短的小皮裙,光芒萬丈的金色細高跟鞋。老大摟著她,耀武揚威,發號施令,一群弟兄,願意為她生為她死為她刀裏來,火裏去……
唐微微開車,麗莎坐在邊上,一張小嘴「得得得」不停。
麗莎問唐微微:「馮總監結婚了嗎?」
馮總監就是馮都。唐微微不願意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一來,她確實不知道,二來,她不願意說自己不知道。
唐微微反問:「怎麼啦?你喜歡他?」
「他們說喬娜懷孕了,是他的。」
消息太突然,以至於差點闖了紅燈。唐微微一腳刹車,麗莎腦袋直接撞到前車玻璃上,「咚」的一聲。麗莎一聲怪叫,滿眼金星,腦門上立即鼓出一個大包。
唐微微問麗莎要不要去醫院,麗莎說算了,去醫院能幹什麼?即使是腦震蕩,也就是靜養。還不如送她一套植村秀呢!唐微微腦子都沒過,立刻說,那我還是送你上醫院吧。一套植村秀好幾百呢!比上醫院照腦CT貴多了!
麗莎說那我送你一套植村秀,你讓我把你腦袋上撞一大包成嗎?
唐微微說那當然不行了。你腦子跟我腦子能一樣嗎?我是憑腦子吃飯的。你是憑臉蛋。你要是把我腦袋撞一大包,那我就得在你臉上劃一口子,這才公平!
這話提醒了麗莎,本來她一邊跟唐微微逗嘴皮子,一邊反複撥弄劉海,看能不能把包遮擋一下,結果唐微微這麼一說,麗莎還真有點擔心起來。她反複問唐微微:「呀,我腦子不會撞壞了吧?」
唐微微運氣:「你腦子裏有什麼東西是怕撞壞的?」
唐微微一面說,一面停車。倒不是唐微微沒同情心,而是職場女性,都是輕傷不下火線的主。再說,她們這種辦公室女郎都有「語言暴力」傾向,她們習慣以語言施暴的施展程度來表達自己的智力水平以及相應的優越感。有一次公司聚餐,喬娜說報紙上登了一條消息,有一變態狂,專門躲在各大廈的停車場,見晚歸的單身女人,上去就潑硫酸,已經潑了好幾個了,現在還沒抓到。麗莎當即高聲驚呼,驚駭。其實,麗莎有點人來瘋,越是人多她越容易一驚一乍,唐微微早發現她這一點,但她厚道,不願意說穿。不過,喬娜可不是省油的燈,她煩麗莎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即冷笑著拋過去一句:「你嚇成這樣幹什麼?你又沒有車!」麗莎聽了,就跟收一把傘似的,收攏一臉驚詫,也沒半點不好意思,直接沖著喬娜說:「你有車你也不用怕啦。」之後,故意一個停頓,等眾人注意力集中了,這才放慢語速娓娓道來:「變態狂一看見你,肯定會以為昨天剛潑過,不會再潑的!硫酸也得花錢啊是吧?」喬娜一張臉,當即雲蒸霞蔚,氣象萬千,氣的!
進了酒店,唐微微看了看表,提前了半小時。這種招商會,說重要也不重要,說不重要也重要。至少應該提前個十幾分鐘到,然後跟關鍵人物見上面,說上話。但麗莎一看時間還早,非要去趟洗手間,唐微微知道她是要補妝。麗莎有個說法,寧肯做遲到的灰姑娘,也不要做准時的醜蛤蟆。灰姑娘是格林童話,格林是男人,男人最知道男人的心態——灰姑娘是最後一個到達舞會的,因為她的美貌和水晶鞋,所以王子不僅絲毫沒有怪罪她遲到,反而立刻被她吸引。假如她准時,淹沒在一大群同時到達的女人中間,她那美貌和水晶鞋還顯得出來嗎?
唐微微跟麗莎去了衛生間。本來打算補一點妝,但後來索性徹底洗了一把臉。補什麼補,再補還能補回二十五歲去?唐微微擦幹淨臉,看著鏡子中的麗莎,她正在上唇彩,一點一點的,她的歲數唐微微已經知道了——兩個月前的某個星期一的上午十點,二十七歲!
唐微微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算命。唐微微認識一個大師,會算八字,麗莎哭著喊著要人家給算,就這麼著,天機泄露。
二十七歲,其實也不小了。唐微微二十七歲的時候,斷然不會像麗莎現在這樣,她那樣子,完全不像二十七歲,倒像是十七歲。她跟唐微微在一起的時候,那小樣兒,讓人感覺她比唐微微小很多很多似的。她喜歡管唐微微叫「微微姐」,人越多,她越要「微微姐」、「微微姐」地叫個不停。唐微微又不能跟她發怒,但她那種叫法確實讓唐微微不舒服。上周末,一桌子人吃飯,一大姐問唐微微多大,唐微微說三十二,然後那大姐就問麗莎,麗莎居然大言不慚地說:我比微微姐小好多呢!
什麼叫小好多!你就不能直接說出二十七歲嗎?說了會死嗎?難道年齡被人家知道,天會塌下來嗎?但,心裏雖然對麗莎怨怒著,不過,那種怨怒是一時的,就跟麗莎額頭上的大包一樣,確實是唐微微踩了一腳急刹車造成的,但過去也就過去了,她們照樣還是非常非常CLOSE的朋友。
唐微微喜歡用「CLOSE」來形容她和麗莎的關系,而不用「親密」或者其它形容友誼的詞,這是因為她們的確只是CLOSE而已——一起上班、一起加班、一起出差、一起工作午餐、一起拜訪客戶,同仇敵愾,榮辱與共。她們走得很近,常常一說起話就唧唧喳喳沒完沒了,好像有無數的話,但實際上,她們彼此對對方所知甚少。比如唐微微只知道麗莎住在城鐵附近的一套房子裏,至於那房子是她自己買的,還是她爹媽送的,亦或是她租的,或者她和什麼人AA的,一概不知,唐微微不問,她也不說,即使偶爾話題不小心擦到邊上,麗莎也會聰明地岔過去,而唐微微則知趣地不再問。誰沒有一些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唐微微自己還不是一籮筐——難道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回事嗎?她談過幾次戀愛?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結婚?
唐微微甚至都不願意別人問她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哪一屆,什麼專業。她之所以對自己的曆史守口如瓶,並不是因為她比其它人差了什麼,而是因為她實在沒什麼好炫耀的——普普通通的城市出生,普普通通的父親母親,普普通通的大學畢業,然後,經過千錘百煉,現在是一名資深職場「白骨精」。年前,買了一套小公寓,二十四小時熱水,酒店式管理——這件事,唐微微覺得還算自豪,感覺自己有投資眼光,因為,那套小公寓在她買了以後,價錢扶搖直上。她忍不住勸麗莎也買一套,但麗莎一面把頭發紮來紮去,一面翻著白眼,甩出一句:「女人為什麼要自己做這些事情?」
唐微微當場被噎住——如果是幾年前,她可能會特自信地說:「找不到肯給我買公寓的男人不是我的錯,是那些男人的錯,他們傻,無知,沒有眼光和品位。」但,現在,唐微微三十二歲了,她才不這樣說呢。她知道她要是這麼說,麗莎一定會哧哧地笑,然後說:「如果一個女人,要自己花錢買房子住,那就說明這個女人還不夠有吸引力,否則為什麼沒有男人肯送她公寓?」
唐微微才不給麗莎這種機會!
「你到底還要多久?我先走了!」唐微微不顧麗莎的「挽留」,推開衛生間的門徑直走掉。麗莎一面喊著「等會兒」,一面亟亟地把口紅什麼的都扔到化妝包裏,跟了出來。
唐微微事後反複回放,總覺得當時麗莎的那個跟頭有「假摔」之嫌。
事情發生得突然。麗莎是怎麼撞倒的,唐微微沒有看到。她走在前面,聽到「啊」的一聲時,麗莎已經摔倒在地上。唐微微回頭時,只看到一個穿「阿瑪尼」的男人背影,那個背影在不停地跟麗莎道歉。麗莎一手捂著頭,但一雙眼睛則滴溜溜地盯著「阿瑪尼」,像個花癡。
那個「阿瑪尼」就是王洋!王洋後來跟唐微微解釋,他當時正著急上廁所,猛地看到身邊一個人女人亟亟地走過,像是唐微微,他這麼一回頭,說時遲那時快,麗莎撞了上來!
唐微微總覺得麗莎的這一撞有很強的「設計感」。麗莎曾經用類似的辦法搞定好幾個「鑽石王老五」,其中包括她的那個「老爸爸」。有一次麗莎喝多了,給她傳授經驗,唐微微說:「大街上這麼多人,搞定誰不搞定誰?總不能一個一個試,碰運氣吧?」
麗莎指著一輛剛剛並線超到她們前面的寶馬說:「這個就值得啊!」
唐微微說:「開個寶馬就值得啊?萬一對方只是個司機呢!」
麗莎斬釘截鐵:「斷無可能。司機可能開寶馬,但不可能戴限量版的卡地亞鑽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