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洋不想管不想管,還是又管了一回。這次他和顏悅色地找到唐微微,和顏悅色地跟唐微微說,他認為她應該找一個老實可靠的男人,不用太有錢,但富足殷實,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會疼女人,寬容厚道,年歲稍微大一點也不要緊。唐微微聽了,問王洋:「哪裏有這樣的男人?你給我領來,我立刻就嫁。」
王洋說:「這樣的男人不是挺多的嗎?我們公司好多人的丈夫都這樣。每天接送孩子,老婆加班還接送老婆。」
唐微微說:「那他們不都是別人的丈夫嗎?」
王洋說:「別人能找到,你怎麼找不到?」
唐微微脫口而出:「因為我年輕的時候遇到的是你!我瞎了眼,運氣不好!現在這些男人都做了別的女人老公,輪不到我了!我能輪到的,只能是被別的女人甩了的不要的一文不名想泡小姑娘都泡不上的老男人!」
這話說完,倆人重又陷入僵局。十分鐘後,唐微微掏出錢包埋單,王洋竟然沒有阻攔,也沒有搶單,他一點表示都沒有,任由唐微微結了賬,然後說:「走吧。」
這次見面之後,唐微微對幸福的渴望愈發強烈。她忽然極其渴望有個家,有個疼愛自己的男人。這種渴望之前也有過,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她當然不肯湊合將就,但她還真對餘忠孝抱了幻想——至少餘忠孝這樣的男人,表面看一表人才,不過就是多離了幾次婚而已。唐微微很仔細地問餘忠孝的情史,餘忠孝很耐心地解釋給唐微微聽,總之,每一段情史,都是人家女方辜負了他。餘忠孝從來不催促唐微微作決定。他把倆人關系的主動權全部交到唐微微手裏。這下,反而讓唐微微很被動——事後,唐微微回想起來,這就是情場高手的高妙之處了。他把套做好,等著你伸脖子。這樣,將來萬一有什麼,他也可以不負責任。你不能指責我做了套,誰讓你伸脖子的呢?
靳小令對唐微微「遲遲不伸出脖子」,很是不耐煩。
「餘忠孝能騙你什麼?騙你色?您都三十二歲了!他要騙,騙點年輕貌美的好不好?騙你錢,人家有騙你的工夫,談幾樁生意簽倆合同好不好?」
唐微微嘴上不反駁,心裏老大不樂意。難道三十二歲的女人,連男人騙她都是一種抬舉了?
即便是三十二歲了,唐微微還是需要男人主動男人殷勤的。實事求是地說,餘忠孝給唐微微的感覺總體上說還是挺好的。餘忠孝總是很忙,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打電話,有時候在MSN上聊天,一聊能聊大半夜。唐微微從來沒有去過餘忠孝家,餘忠孝也沒有邀請過唐微微。總而言之,給唐微微的感覺,餘忠孝非常君子。對她耐心周到,每天都有數通電話,給她講笑話,誇她,一起回憶一些學校的舊事,有的時候也會說一些自己的朋友,反正不是政府官員,就是福布斯排行榜前五十名的富人。
慢慢地,唐微微甚至有點後悔自己開始的時候過於謹慎。用靳小令的話說,談戀愛這種事情,就像高速公路的出口,這個出口出去,就成家了,這個出口錯過,就成朋友了。這「朋友」和「兩口子」是挨得很近的兩個出口,可一旦從「朋友」這個出口出去了,想要繞回到「兩口子」那出口,且呢。古人說: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就是這個意思。人家餘忠孝開始的時候對你挺上趕的,你慎重,得,人家現在跟你只談人生,談理想,談往事,就是不談感情,你被動了吧?
靳小令雖然不大看得起麗莎,她總管麗莎叫麗莎張,或者直接叫人家的原名「張紅霞」,但她不厭其煩地教育唐微微,對待男女這種事情,得適當地跟麗莎張學習。用麗莎張的話說,別管真的假的,先把關系定位在「男女」上,然後咱再梳理。要是經過梳理,彼此都樂意,那就接著「男女」,要是咱不樂意了,作為女人,退一步總比進一步容易吧?隨時跟對方道歉就好了。在愛與不愛這種問題上,被道歉的一方永遠是受傷害的一方。
唐微微總是在男女的問題上掌握不好火候——她是動物園養大的。她不會自己尋找配偶。她喪失了這個本能。她只能像大熊貓一樣,必須依靠專家的幫助才能解決自己的「永久交配權」。而她生活的這個年代,這樣的專家實在太少,即便有,又太不專業。
唐微微和餘忠孝的關系就到了這麼個微妙的階段——哀而不傷,樂而不淫,密切但不親密。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愛河」,那麼唐微微和餘忠孝就是兩個經常在愛河邊溜達,但絕對不先濕腳的人。唐微微矜持,餘忠孝君子。連靳小令看著,都覺得他們累——她有一次問唐微微,到什麼程度了。唐微微說:「什麼什麼程度,就是吃吃飯聊個天。」靳小令聽了,說:「這個餘忠孝,瞎耽誤什麼工夫?該幹什麼幹什麼,都老大不小了。」
該幹什麼呢?
餘忠孝有一天忽然帶著唐微微去看房子。雖然就是一套平裝的房子,但家具什麼的都齊備。唐微微跟餘忠孝並肩站在鏡子前,盡管餘忠孝什麼都沒說,但臉上那表情,似乎在問唐微微,喜歡嗎?
唐微微內心的幸福指數一路飆升。女人感受到愛情之後,既容易自信,也容易弱智。唐微微在跟餘忠孝看過房子之後,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居然大大方方地約了一次王洋,王洋也大大方方答應了。
還是在麗都,還是喝咖啡。見了面,都挺沒什麼話說的,又都挺客氣。後來還是唐微微主動提的話頭,很認真地征求王洋的意見,關於她和餘忠孝。王洋冷冷地聽著,很淡漠,聽完,點起一根煙,說:「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定吧。反正現在結婚離婚都容易。大不了再離就是。」
唐微微沒想到王洋能把話說得那麼絕,失望、憤怒、尷尬、惱火、辛酸,一時齊刷刷湧到喉嚨口。她的第一反應是,王洋有女朋友了。否則,不可能對自己這麼冷淡。
盡管臉上已經掛不住了,但唐微微還是強撐著。她半開玩笑地問王洋:「說說你現在的女朋友吧?有幾個?」
王洋最不願意跟唐微微開這種玩笑,但又不願意駁她的面子。只好說:「就一個,還沒定。你見過的。」
唐微微立刻想到了那個「瓷娃娃」。她的內心被狠狠地紮了一下。但臉上反而越發笑容燦爛,說:「哦,就是那個啊,那個能當你侄女的?叫什麼?」
王洋笑笑,說:「她不是給你名片了?」
唐微微:「什麼叫還沒定?」
王洋:「我追求人家,人家說要考慮考慮。」
唐微微忍不住哼了一聲,說:「她應該還沒畢業吧?」
「大四。今年畢業。」
唐微微誇張地重複了一遍:「大四?」
王洋:「大四怎麼啦?你自己大幾談的戀愛?」
唐微微:「外地的吧?」
王洋知道唐微微接下來肯定要說難聽的。他打斷唐微微,說:「咱們也都是外地孩子,咱們那會兒也都挺不容易的,也挺希望能有個人幫一把的。她們也一樣,我能理解,外地孩子,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