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洋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唐微微吸溜著鼻子,帶著哭音:「喂……」
「怎麼啦,微微?」已經很多年很多年,王洋沒有叫過「微微」這個名字了。他再見唐微微以後,要麼不稱呼,要麼就連名帶姓地叫。連他自己也詫異,為什麼一聽到唐微微的哭音,竟然就會鬼使神差地叫出「微微」來。
王洋很快就開車過來了。唐微微整天丟三落四,丟在別的地方丟也就丟了,但丟在王洋家裏,總是不妥的——尤其她丟的還是整套植村秀護膚品。這種東西吧,王洋讓司機給送過來,多少有點不合適,如果叫快遞呢,好像又顯得見外。再說,即便叫快遞,那也得先跟唐微微打個招呼,總不能直眉瞪眼喊一快遞就直接給人家遞過去吧!
王洋到的時候,唐微微已經容光煥發,流光溢彩。王洋一瞬間以為自己剛才產生了錯覺——如果不是唐微微的眼睛還有點紅有點腫。王洋心裏有那麼點難受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堅強是用來掩蓋脆弱的。唐微微並不堅強。他了解她,她曾經那麼柔弱,整天依偎在他的懷裏,靠在他肩上,動不動就哭,就落淚,就撒嬌,那時候她的腰好細好細,不到一尺七吧?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就可以把她整個環起來,她的小身子像一株纖弱的樹苗,被他的雙手環扣著,嬌喘籲籲又無法掙脫。呵呵,她的青春啊,憂鬱、傷感、快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她現在,則不得不堅強,像一株木棉,無論風雨,不哭泣不抱怨,還得綻放滿樹的花朵,笑對人生!王洋忽然有一種沖動,他特別想把唐微微抱住,讓唐微微在他懷裏再哭一次,然後他撫摩著她的頭發,安慰她,吻她。
「謝謝你啊。」唐微微一邊大大咧咧地接過「植村秀」,一邊沒心沒肺地一臉傻笑。那種笑容吧,在別人看來,就是笑容,但在王洋看來,多少有點辛酸。一個女人,遇到難受的事,連個說的人都沒有,連哭都找不到人哭——何苦呢,微微?你要這個剛強做什麼?
「你沒事兒吧?」王洋問得很小心,生怕傷了唐微微那顆驕傲而敏感的自尊心。
「沒事兒啊!你有事兒?」呵呵,王洋是問她有什麼傷心事兒,她倒好,直接岔到「有什麼事兒」的「事兒」上了。
王洋知道追問也問不出什麼,索性直截了當:「你剛才哭了吧?」
唐微微笑容燦爛。
王洋皺皺眉頭,說:「跟我就別來這套了。到底遇到什麼事兒了?跟我說說,能幫我一定會幫的。」
「真沒遇到什麼事兒。」唐微微嘴硬。
「沒遇到事兒你哭什麼?」
「我喜歡哭啊,那是我業餘愛好。我這麼多年,沒事兒煩了就哭一會兒,哭能使人健康,眼淚可以把體內毒素帶出去。知道為什麼女人壽命比男人長嗎?因為女人愛哭。」這種詞兒,唐微微張嘴就來,一套一套的,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你相親相得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
「馮東海……」
「他要的是廚娘老媽子兼生育機器。」
「男人跟女人在一起過日子……」
「除了****就是做菜,對吧?」
這話要是別人說的,王洋非得笑個狗竇大開不可,但,話從唐微微嘴裏出來,王洋就笑不起來了。以前的那個唐微微,那個白衣飄飄的唐微微,那個不笑不說話、害羞沉默,柔聲細語的唐微微如今竟然如此口無遮攔渾然不吝。王洋被驚著了。
唐微微笑笑,她的「相親手機」又震了——現在唐微微對相親的興趣已經降至冰點。她盡管習慣自嘲,習慣不以為然,甚至習慣把相親失敗沒下文,以及馮東海這類事件當一笑話說,其實,她內心深處,時時感到一種挫敗感。剛開始上婚戀網的時候,她還有那麼點新奇,但很快她就沒有什麼興趣了。現在,她十天半個月都懶得上一回。她把原因歸結為自己工作比較忙,沒那麼多時間掛在網上「老公老婆」地喊。再說,她也不習慣見面沒多久,就「你家我家」,那麼急不可耐。當然,如果不「你家我家」,很多又基本沒下文。有下文的,比如說馮東海,又指向性太明確——她當然不是不可以洗衣做飯,她是可以的,她跟王洋漂在北京的那幾年,難道不是她洗衣做飯嗎?靳小令很負責任地為她分析過,為什麼跟王洋可以,跟馮東海不可以?答案只有一個:跟王洋的時候她歲數小,她以為愛一個男人就是為他做一切事情。但現在,她成熟了,她首先要求平等。你還沒有讓我愛上你,就讓我先為你洗衣做飯,憑什麼?難道就因為我三十三歲了,急於嫁人,你就可以這樣?你以為你是誰?誰想當你老婆,還得先「廚藝展示」?!
電話是那個有一段時間沒信兒的楊年華打來的——他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親切隨和家常的聲音語調:「幹什麼呢?」
有的人的聲音是有磁性的,如同磁場,會讓你心旌搖蕩。王洋說得對,楊年華這個歲數的男人,知道自己要什麼,他覺得你好,繞一圈他還是會來找你的。至於為什麼要繞一圈,是因為他們懂得一個道理,文武之道,在於一張一弛。男女之道,亦複如是。你死死抓牢,雙方都繃著,都累。你松一松,猛一發力,跟拔河似的,沒准兒就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唐微微光明正大地看了王洋一眼,王洋也正光明正大地看著她。唐微微忽然覺得在前男友面前接相親電話,好像有一種格外的自豪感、滿足感——這就像穿一件漂亮衣服,大晚上穿出去沒人看見。總覺得沒意思,如果剛巧穿上,剛巧下樓,剛巧不經意間被一個自己在乎的人看到,那種感覺要比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人家的生日PARTY,爽得多。
「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楊年華發出邀請。
「現在幾點啦?」唐微微看表,晚上七點。
「不管幾點,你要是沒吃,我就請你吃飯;你要是吃了,我就請你吃冰。好久沒見你了,挺想你的。」楊年華的這種直接,透著誠懇,更難能可貴的是,還有那麼點小浪漫小溫柔。同樣的話,有的人說出來,聽著惡心,有的人說出來,就熨帖。
「你怎麼這麼久都沒和我聯系?」這是最不應該問的,但唐微微還是問了。她永遠犯「兵家大忌」——王洋曾經不止一次「教育」過唐微微,永遠不要問男人為什麼這麼久沒有和你聯系,以及類似問題。他這麼久沒有和你聯系,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他離不開你,愛得你要死要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可能會這麼久沒有和你聯系嗎?這又不是遠古洪荒時期,你的那個男人也不是大禹,整日忙著治理泛濫的洪水,過家門而不入!這是太平盛世,有手機有網絡,他要想和你聯系,他總能跟你聯系上,至少一天一個短信是不難的吧?他沒有跟你聯系,只能說明一件事情,就是他不想,或者壓根沒想起來要和你聯系。
「見面再說,好嗎?」這一招極其高明。如果閃爍其詞,會讓人討厭;如果直接說了,會失去神秘感。
唐微微看看王洋,王洋在低頭發短信。唐微微想,大概是發給「瓷娃娃」吧?一咬牙,答應了。不就是吃一頓飯嗎?又不是鴻門宴!即便就是鴻門宴又怎麼樣?咱該吃吃,該撤撤!
放下電話,王洋那邊抬起頭來。唐微微說:「我現在有事兒啦。」
王洋有點光火,盡量克制著自己,說:「微微,你不要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