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脆利落的對話,王瑩覺得喉頭像被掐住似的生疼。她忽然很不想回家。王瑩倔強地不願將彼此劃到「不孕」的行列,但兩個月來這頂帽子像幽靈一樣盤旋在兩人中間。她羞於承認自己對懷孕的翹首以盼,但每次失敗的信號來臨時,她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期待好消息的迫切。最近和方啟文之間,真的再也經不起一絲蹉跌了。上一次的針鋒相對之後,換來長久的風平浪靜;但竟真成了零度海,波濤洶湧,卻沒有生氣。兩個本來一帆風順的人,在心想事不成的時候都笨拙得不知如何應對,安撫自己已經很難,更不要說還得按捺心腸去安慰別人。
「共富貴易,共患難難?」走在車水馬龍的水泥森林之間,五光十色的霓虹仿佛都帶著勝利者的招搖,王瑩被深深刺傷了,她泄憤似的穿著高跟鞋砸在步道板上,反作用力震得小腹隱隱作痛,一氣坐在街邊的長凳上,眼神茫然失,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領帶松了的男生,妝有些糊的女子,疲憊與松弛都寫在臉上。一張張面孔都曾經嬌嫩如花,但來到紅塵中都逃不過輪回法則……她這麼想著,然後,就看到了方啟文。
方啟文的腳步有些晃。他今晚其實沒有加班,而是跑到公司附近的餐廳去吃了一頓。無疑這段日子他也是氣悶的,偏生王瑩的話說得那樣見底,讓他覺得自己連軟弱的理由都沒有。他先是泄憤似的 叫了一桌子煎炸食品和可樂啤酒,但對著滿桌油汪汪亮閃閃的菜,卻還是下不去筷子。末了,還是老實端了碗牛腩面吃,自斟自飲間卻幹光一瓶清酒。出來被冷風一吹,頓時有些上頭。
「老婆,老婆——」方啟文看見王瑩,卻是欣喜大於心虛,他微醉的腦殼還無法反應其中的關節,很熱情地跑上前去抱住妻子。
王瑩心中一軟,卻聞到酒味,頓時又緊張起來,「你喝酒了?」
「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方啟文的笑容有些傻氣,還不知死活地用手比劃著什麼是「一點點」。
王瑩都要欲哭無淚了,她推開他,「方啟文,你就一定要這樣嗎?你不是加班嗎?難道是加班喝酒?你自己不知道自己事?你能喝嗎,你能嗎?」
王瑩這麼一咋呼,方啟文的酒頓時醒了,「清酒,不要緊的,就一小瓶。」他討好地去拉王瑩的手。
「你走開!」王瑩繞開方啟文,方啟文卻不放手,王瑩更氣了,「你不是不願意回家嗎,做出這副樣子幹什麼,你就繼續遊魂好了!」
「我不是不想回家。」兩人的動靜已經讓路人側目了,方啟文低聲哀求著,「我只是害怕看到你失望的樣子,這讓我覺得,都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我沒指望你當救世主,卻也沒指望我來當你的救世主吧!」
第三章 為什麼要生孩子(8)
方啟文沉默了,不是內疚,另一種火焰在心中聚集,躥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他的眼神也不再有息事寧人的溫和了,壓低了嗓子瞪著王瑩嘶啞著說道:「你不是嗎?你不是也不要回家嗎?我要被你逼瘋了!為什麼要把事情都推到我頭上?大家心緒都不好,為什麼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對方,讓我覺得都是我的錯你就好過了?你就解放了?你就心安了?」
兩個人忽然都安靜下來,彼此詞窮地坐在長椅兩端……
是啊,為什麼自己的怨懟情緒如此嚴重?他輕描淡寫她不忿,他避重就輕她不依,他低眉順眼她不平,王瑩回顧自己這段時間的作為,忽然意識到好像是自己更折騰一些。她一直覺得是方啟文的不合作讓她心情欠佳,但其實方啟文說的對,是自己怎麼樣都希望把責任推給對方,這樣自己對於失敗的內疚就沒那麼強烈。
車子一輛輛飛馳而過,淩厲的風有點土腥味,把她的頭發吹得東倒西歪。她自嘲這裏不知有多少監控鏡頭攝下了剛才兩人的爭吵,自己居然也成了現世的風景了。她晃晃蕩蕩地踱到方啟文跟前,後者正捧著腦袋做苦悶狀。王瑩牽起他的手,「那我們說好,我不怪你,你也不怪我,但喝酒不能不怪。」
方啟文抬眼看王瑩的臉色,暈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童稚。兩人認識了這麼多年,早就心意相通。雖然她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但他也知道她明白了。他站起身,接過王瑩的包,幫她順順頭發,「你想通了?」
王瑩眨了眨眼睛,反問:「那你也想通了?」
「反正我總是你的墊背。五年級那次野炊,明明是你把灶吹滅了害得大家吃不成飯,你反而哭得像殺豬似的,結果老師還不是把我罵得很慘。」
「那我害怕嘛……」
方啟文心一軟,把王瑩攬在懷裏,「不怕不怕,你自小是福將,會心想事成的。」
「如果有了,你准不准備要?」
莫晴捏了捏後頸說:「不知道。」
王瑩苦笑一聲,「很少聽見你這麼清爽的人說不知道 啊。」
「這件事兒,真不知道……」
咬定牙說不生是一回事,但有了要去打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章 為什麼要生孩子(9)
「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不要孩子,看得多了是一方面,覺得要孩子沒意思。也沒時間、沒能力做個好媽媽。而且……」
「還有談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