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達遠似乎看見了她的心思,說:「為了解情況,我瀏覽了近年來的一些主要報告,其中有幾個很搶眼,一問才知是你寫的。」說著他將那幾個報告的標題點了出來。
袁真沒想到他記性這麼好,雖然她仍心存戒備,卻也有一點受用的感覺。她咬咬嘴唇說:「也不過是官樣文章。」
於達遠說:「不一樣,同樣的報告,你寫來就鮮活得多,既有邏輯感,更有一種伸手可觸的現實感。」
袁真不由地看了他一眼,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評價她寫的文章,令她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她說:「於書記也許看走眼了吧?」
於達遠搖搖頭:「我的眼力一直很好,既不近視也不老花。其實那個報告應該由我自己動筆的,我習慣於說自己想說的話。無奈初來乍到,實在不了解情況,所以才想請袁科長代筆,不料碰了個釘子。呵呵,機關裏難得這樣有個性的幹部吧?袁科長的情況我也聽說了一些,心情可以理解,不過還是把心胸放寬一點好,來日方長嘛!其實這篇報告不難寫,你以前有過一篇,挺不錯的,在此基礎上充實一下,加點新事例新數據就行了。你再考慮考慮,如果願意代勞,就跟我到縣裏去看幾個典型,增加一點感性認識。」
他聽說了她的什麼情況呢?袁真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一個市級領導,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也只能服從了。
下午三點,袁真坐上了於達遠的車,跟他去青山縣。車裏除了司機、於達遠和她就再沒別人。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於達遠不時地回過頭來和她說話,態度很隨和,也很親切。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坐市領導車下鄉時,她有受寵若驚的感覺,而現在,她心裏是波瀾不興了。到了縣裏,在縣委書記和分管農業的女副縣長的陪同下,他們參觀了幾個花木生產基地,重點了解了產銷一條龍組成產業鏈的情況。袁真有點分心,因為她覺得女副縣長面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女副縣長十分熱情,到一個地方就要親自來給於副書記開車門,過溝坎時也不忘扶袁真一把。後來聽匯報時從一份材料上看到女副縣長的大名,袁真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當年狀告吳大德性騷擾,後來又反說是自己引誘工作組長的女教師廖美娟。接下來,袁真就更聽不進什麼匯報了,她反複地盯著廖美娟的臉看,心裏想:這個女人是怎麼從一個鄉下女教師變成一個女縣長的呢?她還記得她麼?如果她也認出她來,她會不會尷尬呢?
晚上,縣裏設宴歡迎於副書記,宴席上擺了許多的海鮮,鱸魚、龍蝦、三文魚之類。袁真看到於達遠的兩道劍眉微微地皺了起來,並且與她對視了一眼,仿佛與她交流看法似的搖了搖頭。剛要開席,每人面前又擺上了一盅湯。縣委書記客氣地說,青山縣沒什麼好招待於書記的,請大家吃點燕子的唾液算了。
袁真是真不懂,用湯匙攪了攪湯,低聲嘀咕:「什麼燕子唾液?」
坐在一旁的廖美娟碰碰她說:「就是燕窩。」
袁真這才明白過來。可不,燕窩不就是燕子用唾液做成的嘛?她再轉過臉觀察於達遠,只見他臉上並無動靜,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不要說沒什麼招待的了,這麼豪華的酒席在國外我都沒吃過。」
酒是五糧液,也許於達遠為避免沒完沒了地敬酒的局面,先發制人地提出,喝酒也要和國外先進的酒文化接軌,只敬一輪,然後自便。
但說是這麼說,在這個問題上縣裏人根本不聽市領導的,只顧一個接一個地敬個不停,那敬酒的說法也層出不窮。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袁真,口口聲聲要敬市裏來的筆杆子。袁真面子薄,推脫不過,只好喝了兩小杯。她是不善飲酒的,馬上就面紅耳赤,騰雲駕霧了。但她還是清醒的,她看見了於達遠投過來的關切的目光。那目光是清澈而單純的,所以她沒有回避,她用她的感激的眼神迎接了它。
當縣委辦主任還要敬袁真時,她堅決不喝了,她不想失態,尤其不想在於達遠面前失態。但縣委辦主任不依不饒,舉著酒杯站在她面前不肯走。這時於達遠竟來給她解圍了,他奪過酒杯說:「袁科長是我請來的,這杯酒我代她喝了,醉了人事小,誤了寫文章可事大!」說著仰頭一飲而盡。
袁真怔怔的,望著於達遠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她感到在內心深處有個什麼東西蠕動了一
下,好像是一只蟲子,那是一只什麼蟲子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機關這麼多年,那只蟲子從來沒有醒來過。
酒宴散時,袁真很有些醉意了,走路都有些搖晃。回賓館進電梯時,於達遠伸手在她背上扶了一下。他這麼一扶,她就感到有一只灼熱的巴掌按在她後背,留下了一個去不掉的烙印。及至第二天回到了蓮城,回到了她獨居的家,那只巴掌還在她的背上。她不想讓它擾亂她的心境,洗澡時她拿毛巾反複用力地搓她的背,仍然也去不掉它,它賴在她的感覺裏了。
方為雄對自己失敗的婚姻耿耿於懷,情緒低落,一不小心出了一個紕漏:一天馬良局長在銀河酒店請客,他竟忘了帶錢,馬局長只好自己買了單。事後他雖然從馬局長手裏索回了發票,代為報銷了,可馬局長仍十分不滿。馬局長在全局大會上批評道,現在我們有的同志沒有事業心了,包括我們有些在領導崗位上的人,工作馬虎,粗心大意,精神狀態很不好嘛!我至少還要在局長位置上幹三年,只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許這種情況存在!有句話說得好,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你不好好幹,自有幹得好的人,沒有你地球就不轉了麼?它會轉得更好!方為雄很懊喪,局長的態度有可能影響到他的前途。
方為雄把這一切歸罪於劉玉香,若不是這個女人,他何至於落入這種境地!看到她的身影,他就胸悶氣短,要不是因為與她有過一腿,他真想動用紀檢組長的權力,狠狠查一下她的經濟問題。
這天已經下班了,他還在辦公室生悶氣,聽到走廊上劉玉香的高跟鞋橐橐響,趕緊將門掩上。他不想看到她。可那腳步在他門口遲疑了片刻,竟走了進來。這倒新鮮,她已經有一段時間不來了,她很明顯地與他保持著距離。他抬起頭,望著那張保養得很好的臉,氣哼哼地說:「你來做什麼?不怕局長有看法?」
劉玉香眼一白:「你以為我是你?我想來就來。」
方為雄說:「還嫌害得我不夠嗎?」
「別把離婚的賬算到我頭上,跟我沒關系,是你自己沒本事,拴不住老婆;再說,你們不是一路人,離婚是遲早的事。況且你們夫妻生活都不正常了,離了也就離了,有什麼好留戀的?算了,我來不是來說這些的。我問你,你還想不想挪個位子?」
「當然想,可這與你有什麼關系?」
「我有辦法啊!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大家互相幫助,是件很好的事嘛。」
「你有什麼辦法?」方為雄懷疑地看著她。
「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人。」
「什麼人?」
「幺老板。」
「什麼幺老板啊?」
「這你就不用管了,總之是通天的人物。」
